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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80、日高慵起懶畫眉(上)

去時輕裝簡從,回京之日也未大張旗鼓。恰是事巧,溫商堯的馬車還未入得城門,便於城外與一隊人馬相遇。

這一隊人不過是些白髮翁嫗、垂髫童女,其中不少他亦認得。那面容枯槁的老翁曾手把手地教他讀書習字,而那衣衫襤褸的女娃只消相見必是跟前隨後,甜甜糯糯一聲聲地喚他“伯伯”。溫商堯凝著眼眉看了那群人一會兒,便喚孫虎勒韁住馬。咳了幾聲,自己掀起帷簾下了車。

押解這些流放囚犯的兵卒大多認得溫商堯,見他行步過來,趕忙各自收起手中的鞭杆笞條,恭恭敬敬拜一聲“國公”。

溫商堯僅輕一頜首即別過了臉,目光再未離開這隊囚犯中的一個女孩。纖纖身影踉踉蹌蹌,藍色裙裳遍佈鞭痕血汙。曾幾何時那雙妙麗天下的眼睛此刻竟成一池碎萍,一潭死水,困在了蓬頭垢首之中,再無眄睞間掠影浮光的靈動與俏皮。

她似也瞧見了他,當即不顧身後人的推搡,乾乾立於原地不動。

溫商堯又咳了數聲,抬起手來輕拂過那女孩的面頰,只是問道,“韋二小姐,你如何……”

豈知蘭珠忽地張口咬了上來,一壁以牙齒狠狠鎖住他的食指指根之處,一壁還仰著臉一眼不眨地瞪視著他。一雙早已乾涸無淚的眼睛竟突如潮來汐起,焰燙火灼,要將對方完完整整地湮卷燎燼。

牙齒已深深嵌入那比緞子還冰涼光滑的肌膚,舐了一嘴的腥甜,女孩的頜骨仍不住喀嚓作響地使下勁力,渾然還想咬得更深。倏忽一瞬的愕然過後,那雙如井如潭的眼眸不見怒意,倒現出好些悲傷神色。溫商堯眉頭微蹙,一動未動,但憑蘭珠發洩一般咬住自己的手不放。

“好個潑婦!何敢對國公無禮!”一旁的兵卒見狀立即一擁而上,幾左幾右地鉗起她的一雙玉臂,想要將她自溫商堯身前拽離。但不知這身子骨孱薄的丫頭何以迸出這般大的氣力,五六個男子卯足全力也招架不住,最後還不得不鞭抽拳往地亂打一氣,才將遍體鱗傷的蘭珠拽離了開。

一旦為人牢牢鉗住,幾若奄奄一息蘭珠當即又似活轉一般,近乎癲狂地掙扎反抗,作出張嘴撲前的姿態,似乎還想咬住那個男子。然而一切的掙扎都是徒勞,她被摁著肩膀跪在地上,唯有一聲聲音節破碎的嘶叫不住擲向對方,卻根本連結不成清晰完整的詞句。

溫商堯這才發現,蘭珠的舌根已為人拔除,十根手指也俱被絞掉半截。一個個腥臭濃黑的痂烙在白若無瑕的指頭上,觸目驚心已極。她和她的姐姐一樣,都在最芳華正茂的年歲,被對一個男子的錯誤祈望澆灌得枯蔫了。

孫虎確是不懂,何以那個駭人模樣的女孩怪叫著為人拖走了去,這個瀟散極了的男子仍一臉悲傷地駐著不動——他看來和她並不十分相熟,應該也並不很喜歡她。

溫商堯低垂眼眸,許久望著那齒痕深嵌、破皮出血的手指,忽而視線陡然一移,又落在了掌心中一朵花鈿似的傷疤上。

那是一個為髮簪扎出的傷口。好似永不會被歲月痊癒,已渾然化成了他與生俱來的一部分。

——爹爹,你怎麼不理娘呢?娘又哭了。

——爹爹不理娘,子衿也不要理爹爹了……

——真好……子衿終究未蹈孃親的覆轍……

“伯伯,你怎麼哭了呢?”一個與年幼女兒極似的稚嫩聲音將他喚了醒,溫商堯循聲俯下眼眸,卻瞧見一個破著衣裳的女娃娃正仰臉望著自己。臉似玉牒臂似藕,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許是年紀太小,行刑的官吏終究動了惻隱之心,沒有依照少年天子的旨意絞去她的舌頭。

“伯伯,你可是手疼方才哭的?”自個兒的眼角還掛著溼漉漉的淚珠兒,卻還眉眼認真地關懷著別人。見對方於自己面前蹲下了身,並不置言只是凝神相望,她便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拾了起來。“頎兒給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低下頭去,輕輕往那洇出血絲的傷口上吹著氣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吹著小嘴裡潮潮的熱氣兒,很快就將那又長又冷的手指給浥得又溼又暖。

溫商堯抬手輕輕搵去她眼角的淚滴,眼眶泛紅地微微笑道,“伯伯並不疼……”

“伯伯,頎兒知道爹爹不好,爹爹做了壞事被燒死在宮裡了……可頎兒會好好的,頎兒和孃親、和太爺爺、和嬸嬸大娘們都會好好的……”極是怯怯地朝左右兵卒們望去一眼,尚未目光觸及又慌慌張張躲了回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使勁眨了眨,她小聲央求道,“伯伯,你能不能帶頎兒和孃親回家?”

李謙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