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您幫助。但,我不願意談那一段傷心的往事,更不願它在我活著的時候公之於眾。一個女作家,又是單身的女作家,這種心情您是可以理解的。我別無他求,只求安寧。我不希望成為人們議論的物件,更不希望讓人家議論我的個人生活。而且,我覺得這一段報刊上關於我的文字已經夠多了。
不論是美言或惡言,都不能過。過猶不及。因此我希望在今後的一段日子裡被人忘卻,專心寫作。
我的意見就是這樣,一切由您自己決定。作為同行,願意今後多向您學習。
祝
筆健
戴厚英
八五、六、四
於是,我多次前往復旦大學,對她進行詳細採訪。
我們開始了傾心長談。
濃霧散去,她顯示出真實的面目。她是那樣的坦率、真誠。她說,她從未這樣詳細地談她自己。
磁帶盤緩緩地轉動著。她的聲音不斷地“凝固”在棕褐色的磁帶上。時間悄然流逝,一盤又一盤磁帶錄上了她吐字清晰的聲音……
在她的長談之中,她特別談到父親被打成右派分子對於她一生的極其深刻的影響,引起我的強烈共鳴。她的談話使我清晰地意識到,反右派鬥爭所造成的災難,不光是坑害了那眾多的右派分子本身,而且給更為眾多的右派分子的子女們帶來巨大的災難……
她與“書香門第”、“家學淵源”無緣。她本是赤貧土地上的一棵小草。但她是一棵奮鬥的小草。她擁有腳下廣袤無垠的大地。
她的家鄉流行一句話:“人是一棵草,沾地就能活。”戴厚英正是一棵“沾地就能活”的小草。
1938年3月5日,她降生在安徽淮北阜陽地區潁上縣的一個小鎮上。那兒是窮鄉僻壤。
她對我開始這樣的自述:
“我的一家,很普通,也很善良。我的父親是店員出身的合作商店經理,小鎮工商界的頭面人物。僅僅因為對統購統銷政策提了一點意見,就給打成右派。
“在我父親成了右派之後,災難又波及到我叔叔。叔叔是一家國營百貨商店的經理,工作中出了點差錯,丟失了一千元現款,硬說成是他偷的,而且是有意破壞!縣裡公安局派人下來,把他看起來,不許回家。我們家裡的人,大約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非常要面子,自尊心非常強。叔叔性格很剛烈,他受不了這樣的冤屈,自殺了!二十八歲的嬸嬸成了寡婦,叔叔死的時候也是二十八歲。他們有一個小女孩,四歲。嬸嬸肚子裡還有一個,幾個月以後才生下來——就是我現在的堂弟。嬸嬸不識字。叔叔死後,她孀居一輩子。她才五十多歲的女人,頭髮全白了,看上去完完全全是個老太婆。
“就在叔叔自殺後一個月,小偷給抓住了!我嬸嬸要求處死那個小偷。我們都勸她,小偷畢竟只是偷你的錢,沒偷你的命呀!
“叔叔死後,嬸嬸沒法維持生活,就跟我們家合在一起過。那時候,我父親本來是經理,因為成了右派,被降職降薪,每月工資只有二十九元五角。
“父親只有一點粗淺的文化。母親比父親大一歲,文盲。”
在戴厚英成名之後,母親無法讀懂《人啊,人!》,無法理解為什麼《人啊,人!》會遭到“大批判”,但是她常常把《人啊,人!》當做最為珍貴的禮品。每當至好親朋來訪,母親總是對戴厚英說:“送一本《人啊,人!》吧!”
戴厚英這樣對我繼續回憶道:
“我母親在街道縫紉組工作。母親是很能幹的家庭婦女,會做一手好針線、一手好菜。可是,收入也極其微薄。
“家裡一窩孩子,七個。我排行第二。大姐早就出嫁。三妹在1958年去新疆,1967年因患糖尿病,沒錢買胰島素,一個月的工資才能買幾針胰島素,怎麼買得起?她死了,才二十五歲。她丟下一個小男孩,養在老家。我下面是四妹和三個弟弟。
為戴厚英寫《非命》(5)
“父親被打成右派,影響了我的所有弟弟妹妹的前途。全家蒙受了經濟上和政治上的雙重壓力。特別是接著遇上三年自然災害,我們過著赤貧的生活,餓得躺在床上起不來。
“我愛我的父親。在那個小鎮上,我是有名的孝女,從來沒有跟我的父親‘劃清界限’。在經濟上,我一直對家庭承擔最大的義務。”
戴厚英回憶說:
“在1980年以前,我過著絕對貧困的生活,比《人到中年》裡的陸文婷還要窮。
“現在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