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雲山指了指那皮夾的透命隔頁之後,他伸手向裡,在角落裡藏著硬梆梆的一張紙殼,輕輕地拖了出來。兩寸大小的一張黑白照片,猶如秋水般的雙眸,在似笑非笑間掠了過來,卻也不肯稍作片刻的停留,好象就要推開擋在前面的阻礙,跳出畫中來。然而,不過是錯覺,仍舊站在那梅樹下,撫著辮梢,輕笑淺兮,絕代風華。
他看著不禁笑了起來,“真的是好漂亮。怪不得爺爺會一直念念不忘。”
康雲山接了過來,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是個非常善良的女孩子。生在有錢人家,卻沒有一點驕奢之氣,就算是被後母還有妹妹欺負著,也還懷著一顆善良的心來對待周圍的人。知道她的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當然也包括我和董銓。我們在一所大學裡唸書,要不是因為我的父親突然去世我要提早繼承家業,也許…那時候,我必須去南洋處理一筆業務,臨行前她對我說,她會等我回來…為了那樣一句承諾,就是死我也要…你不知道她有多麼好…”
他故作輕鬆地說著玩笑話,“爺爺,可是您老人家的水準…未免也相差太懸殊了…剛剛您當著那丫頭的面,還說她和鳳珍小姐有多麼多麼地像,您虧心不虧心呀…”然而,卻還是有些口是心非的,因為那眉那眼,的確有些相似,尤其是那一種清素而冷洌的美,都好似寒冬裡悄悄綻放的白梅,幽香脈脈。
康雲山將皮夾放枕下,卻一本正經地道:“正航,對於你來說,她也許不是掛在牆上名貴的西洋油畫,不是擺在水晶瓶裡供人觀賞的玫瑰花,更不是可以用來炫耀的鑽石,她不過只是擺在餐桌上的白米飯,然而她卻一碗潔白無暇的最最純潔的白米飯,是你每天裡都不可缺少的溫暖…你之前選擇的那些,看似花裡胡哨,可是都不實際…就是你現在正在交往的那位馮美琰小姐,其實爺爺私下曾經和那位小姐的父親接觸過,老實說情況並不太好…爺爺不喜歡政治,也不喜歡那些以政治為職業的政客,相信你也是這個脾氣…在生活裡,還是簡單單純些的好…正航,你以後就會知道那個女孩子的好,你就會知道爺爺的選擇並沒有錯。那個時候,你非但不會埋怨爺爺,還會感謝爺爺,這麼獨具慧眼。”
他沒有再反駁,因為已經不是玩笑的氣氛,而是在很認真研究某個嚴肅的問題,是希望他能夠接受研究結論的時刻,於是他只能微笑,只能以微笑來表示祖父的“慧眼獨具”,卻不能說,這樣情況下選擇的婚姻,難道就單純而簡單嗎?為了那樣一個女生,他永遠都不會後悔嗎?儘管他對馮美琰的父親也沒有多少好感,但是婚姻畢竟是兩個相愛的人之間的事,如果攙雜了別的東西,締結了充滿干擾的婚姻,還有什麼趣味?
可是,他卻不能再辯駁了。
董湘凝拎著大大小小的袋子回到病房來,卻只有康雲山一個人在那裡,彷彿又睡著了。她只覺得有些莫名的緊張,疾步走到病床前,伸手探向康雲山的鼻前,不想康雲山微微“哼”了一聲,“不用擔心,你們沒結婚之前,我是死不了的。”她嚇了一跳,卻有些尷尬地笑了。康雲山嗅了一嗅,“咦,好香呀,你買回來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馬上開動了…”
就算有多麼想吃,也吃不了多少的,她看著那極力掩飾著虛弱之態度的老人,只是暗暗地咬住了嘴唇,暗暗叮囑著自己,一定要忍耐,忍耐著不要讓眼淚當場流下來。輕輕地將餛飩吹涼,慢慢地遞到嘴邊,強顏歡笑道:“爺爺,您嚐嚐今天的三鮮餛飩,和老店的有什麼區別?是老闆的兒子自己改良的,據說當初老闆也是極不放心的,沒想到這間分號的生意和老店不相上下…聽說老闆的兒子又要開分店了…”
康雲山微微地笑著,“好孩子,爺爺知道你的意思……爺爺都知道…”
好不容易吃了四個,康雲山又躺了下去。她只得收拾了起來,自己也沒什麼胃口了,不知道“物以類聚”去哪裡了,想了想,便推開門走到外面來,卻看見那個人站在走廊盡頭,高大的背影映襯在午後的陽光裡,卻是無可言喻的落寞與傷感。她向守護在病房外面監護室裡的護士打了一聲招呼,便慢慢地走了上去,並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著玻璃窗外。
有浩浩的風從海邊吹來,吹動著茂密的梧桐樹林裡,碧浪翻滾。卻有一株櫻花如流雲飛瀉一般地開滿了枝頭,雪上加霜似的清冽與幽美,遺世獨立。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她問他,大約猜著他或許是剛剛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可是他依舊是靜默的,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好一會兒,他竟然莫名其妙地道:“你之前說過的話,還算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