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這時她想竭力舒展面容,帶上微笑,把種種痛苦的痕跡收拾乾淨,結果卻徒勞一場。她只盼跑上樓去,悄悄回到自己屋裡,用冷水浸一浸眼睛,然後再見人。可是就在正宅門口她碰上了老鄉紳和羅傑,兩人飯後去園中散步,剛剛回來,一見莫莉,便親切友好地要幫她下車。羅傑立刻發現事情不大對頭,便說:
“我母親在等你回來,有一個鐘頭了,”他帶頭引路進了起居室。可是哈姆利太太不在起居室裡。老鄉紳剛才沒過來,他要對馬伕說說其中一匹馬的情況。這樣就剩他們兩個了。羅傑說:
恐怕你今天過得很惱火。我想起你好幾次,因為我知道這些新關係不好處理。”
“謝謝你,”她說道,嘴唇在發抖,跟看又要哭起來。”我的確盡力了,記著你說過的話,多想想別人,可是有時候太難了。你知道這份難處,對吧?”
“對,”他鄭重說道,心中很欣慰,因為她老老實實地供認她一直把他忠告的那幾句話記在心頭,而且在努力照辦。他只是個年輕人,這樣的話無疑是對他的真誠奉承。也許正是這一點引得他再提些忠告,而且這一次提忠告時顯然滿懷著同情。他不想套出她的心裡話來,要想套話的話,他覺得在這麼一個單純的姑娘身上很容易辦到。他只希望幫助她,對她說幾條他學來用於為人處世的原則。”為人著想是困難,”他接著說,”不過你很快會覺得為別人著想時自己無比幸福。”
“不,我不會,”莫莉搖著頭說,”如果活著只是努力按照別人的愛好辦事做人,那就像自殺一般,是非常痛苦的。我看不出這麼活著有何結果。與其這麼活著,倒不如干脆別活。至於你所說的幸福,我永遠不會再有。”
她說的這番話無意之中有深刻之處,羅傑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竟斷言自己永遠不會再幸福,對這一點發表意見看來比較容易些。
“胡說,或許十年後你回頭看這場磨難就微不足道丁一一誰說再沒有幸福?”
“我敢說這麼看有點兒蠢。也許我們陽間世上的一切磨難過一段時間後在我們看來都像是荒唐可笑的事,眼下在天使看來大概就很荒唐了。然而我們是我們,你明白吧,現在是現在,現在不是將來某個時候,不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我們不是天使,我們做任何事時都要看到結果才甘心。”
她以前從來沒對他說過這麼長的話。她說了後,臉微微一紅,但沒有從他臉上移開目光,兩人一個盯著一個的眼睛站著。為什麼這樣,讓她說她也說不明白。他也說不明白,為什麼在他盯著她那張純樸而又表情生動的臉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快樂湧過心頭——一時間甚至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覺得她憂傷真誠,可憐可愛。又一剎那問他恢復如初。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再有頭腦,再有理智,如果發現自己被一個十七歲的姑娘當曼托爾①一般敬重,哪有不快活的道理。
“我明白,我懂。是啊,我們必須要對付的正是現在。咱們別陷進玄學中去了。”莫莉一聽這話睜大了眼睛。她剛才是在談論玄學而不自知嗎?”人都希望磨難要來就一下子全來,殊不知磨難得一個一個對付,一點一點地對付。啊,找我母親去吧!批會告訴你,講得比我好。”
於是兩個人的談話變成了三重奏。哈姆利太太躺下來,她今天一天不舒服——她說是惦著莫莉——這會兒想聽聽這姑娘在托爾斯莊園經歷的各樣事情。莫莉坐在挨著沙發頭的一隻小凳上,羅傑雖然一開始就拿起了一本書準備讀,免得談話的人因他在聽而感到拘束,可是很快便發現他讀書只是在裝樣子。聽莫莉講自己的小小故事實在太有意思,再說,如果他能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幫她一把,那對她當前的事態背景有個全面瞭解,豈不正是他義不容辭的事?
莫莉在哈姆利莊居住期間餘下的時間他們幾個就是這樣度過的。哈姆利太太富於同情心,喜歡聽詳細情況;正如法國人說的那樣,她的同情”從細處著手”,老鄉紳的同情則”從大處著眼”。老鄉紳見她明顯地不痛快,覺得很難過:甚至覺得內疚,好像她的痛苦有他一份罪責,是他在莫莉初來乍到時提出了吉布森先生有可能再婚的事。他不止一次地對妻子說:
“現在我發誓,我真後悔莫莉來的頭一天吃飯時我說了那些不吉利的話。你還記得她當時是怎麼反應的嗎?現在看來,那就像說中了的預言一般,是不是?從那天起她的臉色就蒼白了,我還覺得從那天起她再沒有吃好飯。今後我說話得從嚴律己。可是不管怎麼說,吉布森在辦著一件他能辦到的大好事,對自己對女兒都好。我昨天還對他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