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江六十萬石領地的家康,決不能生活在擁有二百四十萬石領地的信長的羽翼之下。
是否永遠處人下風,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種場合下的意志。如果甘願屈服於對方的強大,家康毫無疑問將墮落為信長的附庸。想到這裡,家康猛地皺起眉頭,盯著信長:“這不像是您說的話。我們長途跋涉而來,是因為我認為此事比守護好三河、遠江的領地更加重要。”
“即使你的領地陷入混亂,也沒關係?”
“那是自然。第一要務是平定近畿。如果因在這個戰場戰死而遺憾終生,我怎會領家臣們前來?”
“好!”信長揮手道。不愧是濱松,說話頭頭是道。信長對他又恨又愛。
家康的言外之意是,他和信長都是天皇的武將,並無等級之別。信長從他的話中感受到了獨立、自尊的霸氣。
“你是認為這次戰爭會對平定天下大有益處,才趕過來的?”
“不僅僅是這一次。所有關乎身家性命的進退,都是平定天下的大事。”
“濱松,如果我想用自己的力量解決這次戰爭,你怎麼辦?”信長銳利的眼睛裡帶著微笑。
家康立刻答道:“若是那樣,我馬上撤回濱松。”
“哦。”
“織田公難道認為,家康的精銳部隊無法抵擋朝倉軍嗎?”
“不,我決無此種想法。但我已布好了陣。依次由坂井右近、池田勝三郎和木下秀吉前去進攻。我並非不承認你的實力,只是不想讓遠道而來的你去打如此艱苦之仗。”
“請您不要施捨這種仁義。我們無論受到什麼打擊,都不會對天下大局產生重大影響。但如果織田軍受到重創,那將如何是好?三好三人眾、松永久秀、本願寺的僧侶……”
信長聽到這裡,開懷大笑。他已領會家康的心情——除了作為親家對信長的體諒,還有主動承擔危險的誠意。在這一點上,家康和猴子很像。其他部將追隨信長,幾乎都是為了建功立業、升官加爵,或者保護自身利益。但猴子——木下秀吉不是那樣。他總是能先於信長,為了天下挺身而出,自蹈險境。
“你要我重新佈置?”信長故意裝出不滿的樣子。
但家康的回答讓眾人大感意外。“如果部署已不能變更,我立刻返回濱松。”
“濱松,你不認為說這話太草率嗎?”信長毫不在意地拍打著溼漉漉的胸膛,“如此一來,世人或認為你我已產生隔閡。”
家康認真地搖了搖頭:“我想世人的反應正好相反。他們會說信心十足的織田氏,根本不需要家康的幫助。”
“那麼,若我安排你為後備,你會覺得丟臉嗎?”信長在有意試探他。
家康猛地挺起上半身,這正是他想說的話:“不錯,我會被世人譏笑。”
“被諷為沒有勇氣?”
“不,會嘲笑我是織田公的附庸。”
“你說什麼?”聽到如此意外的回答,信長雙眼放光。
家康愈加沉穩冷靜:“不錯。您根本不需要別人援助,我卻為討好您而自願前來。那麼我這次用兵就是出於私心,談不上國家大義。因此我會被後人嘲弄,說我是擾亂世間的野武士。”
“哦。”信長低吟一聲,彷彿捱了當頭一棒。家康之心,可懷天下!至少信長的家臣,沒有一個人能如家康這般有識有見,他們對信長絕對服從。
但家康話中,似乎有著絲絲警告的意味。信長的臉不自然地抽搐起來:“那麼,你是想向我展示你的實力?”
“正是。若不那樣,我也就不必來了。”
“如有可能,你還想震嚇我,讓我五體投地?”
家康輕輕搖了搖頭:“信長公豈是可以震嚇之人?家康實不敢當。”
“哈哈哈……好個伶牙俐齒之人。能讓我信長收回成命的,天下只有你一人。好,好!那麼,就由你來打前鋒吧。”
“這樣我在家臣面前就有臉面了。”
“你真是……不過這樣也好。濱松,你立刻出發吧。”家康終於爽朗地笑了。
得知家康抵達,武將們紛紛聚來議事。聽說讓他去打頭陣,定會有人不服,信長才讓他先行離開。
“那麼,我去西上坂佈陣。”家康施了一禮,站起身。
夏蟬拼命地鳴叫。家康一邊仔細觀察周圍的地形,一邊走下龍鼻山。他時刻都要堂堂正正地面對信長,而不是小心翼翼跟隨其後。必須給信長留下清晰的印象——他是一個勇猛可靠的武士……為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