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一陣枝葉搖晃後,兩人從梅豆架後鑽出來,腳邊還跟著搖頭晃腦的小奶狗饅頭。
當先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與蘭郎中一樣的道士頭,一樣的灰撲撲的衣衫,乍一看還以為是個男娃娃,仔細看面孔才發現是個小姑娘。
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大眼睛,雙眼皮兒,眼窩微微有些凹陷,襯得純淨的黑眼珠如兩汪幽潭;鼻樑是少見的挺翹,唇瓣粉嫩如花朵兒。只是許是因常在日頭下勞作,膚色並不十分白皙,而是淺淺的麥色。不過,並不難看。
小孩不禁瞄了郎中一眼:小眼睛,塌鼻樑,側面看簡直像張拍平的麵餅。這對父女長的可真不像——他下意識地暗想。
襄荷一鑽出梅豆架就看到院中孤零零站著的髒小孩。看上去跟她差不多高,但卻比她瘦的多得多,像只悶在水裡泡了幾天的黃豆芽兒,身子細細長長,上面顫巍巍頂著一個大腦袋,讓人瞧著都覺心驚膽戰。
除了前世新聞圖片裡的非洲難民兒童,她還從未親眼見過這樣的孩子。
剛剛因為聽到自家爹爹居然撿了一個人回來的埋怨立刻消失無蹤,心霎時軟成了一汪水,她竭力讓自己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不自覺放柔了聲音:“你好——”
“我叫蘭襄荷,襄城的襄,荷花的荷。”
小孩抬起頭看她,髒兮兮的臉上看不出表情,他張開口,聲音低低的。
“……我叫劉寄奴,寄宿的寄,奴僕的奴。”
☆、第2章 劉寄奴
劉寄奴是一味草藥,其名是由前朝大將劉裕(小名寄奴)射蛇得草的典故而來,劉裕乃前朝名將,因其駐守北地一十二載,抗拒胡人有功而留名青史。
當然,在襄荷前世的認知中,劉裕劉寄奴可不是什麼將軍,更不是因抗擊胡人而青史留名的將軍,而是一位帝王。
蘭郎中的醫術是半路出家,也沒什麼學識,雖對這味藥的藥性十分熟悉,卻並不清楚其名字來由,因此襄荷自然也無從得知“抗胡名將版”劉寄奴的傳說。
是以,聽到小孩的話時,襄荷一時愣住了。
不僅僅是因為聽到熟悉的歷史人物的名字,更是因為對方的措辭:寄宿、奴僕……正常人會這樣介紹自己的名字麼?
見自家閨女愣住,蘭郎中忙笑著打哈哈:“這名字好哇!破血通經,斂瘡消腫,可是一味好藥!想當年我在軍中時,這可是供不應求的緊俏貨,軍醫的秘製金瘡藥裡就有一味劉寄奴,可惜那老兒賊摳門,把秘方捂得緊緊地,我纏了他許久也沒弄到手,唉,真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喲,似我這般古道熱腸又不藏私的大好人可不多見咯……”
前面還像個樣子,後面卻越說越離譜。
襄荷無力扶額,臉上都快燒起來了。但礙於有人在,不好直接拆自家爹爹的臺,只得趕緊悄悄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制止蘭郎中再胡說下去。
蘭郎中雖然各種不靠譜,但有一個優點,就是聽閨女的話,襄荷一打手勢他就乖乖閉嘴了。
以防他再說出什麼不靠譜的話,襄荷指使他去廚房燒水。蘭郎中笑眯眯地“哎”了一聲,沒半點不情願的樣子,屁顛屁顛地抱柴火燒水去了。
院中只剩下襄荷與小孩——不對,應該叫劉寄奴了。
經過蘭郎中這一番打岔,因對方瘦弱可憐而湧起的心疼同情,以及因他名字而起的詫異都已稍減,看著眼前這個叫劉寄奴的小孩,襄荷不禁覺得腦仁兒一陣發疼。
她想起方才梅豆架後郎中小聲說的那番話。
此次遊醫是父女倆第一次分開這麼久,以往襄荷都是扮作男娃跟著郎中穿街走巷。但襄荷年紀漸長,且她最近有個賺錢的點子,必須留在家中,因此這次便沒有跟去。
蘭郎中只得囑託交好的村民照看著女兒,然後自己孤身上路。只是終究放心不下,因此便不準備走遠。原打算一路南行,不出河南府界便回程,屆時恰是槐花初開時節;還趕得上吃一茬鮮槐花。因此父女倆便約定了時間,到期便回,也省得襄荷在家擔心。誰知蘭郎中這一去足足耽擱了三個月還多,襄荷在家心急如焚,生怕他出什麼事,若郎中再晚歸一些,她估計就要離家尋父了。這也是她一開始對蘭郎中冷言冷語的緣故。
不過,知道蘭郎中耽擱這許久的原因後,她倒是立時便原諒了他。
蘭郎中一路南下,行到河南府南邊的息州時,遇到了逃難的難民群。
是年春,河南府轄下息州境內,自開春便未逢雨落,禾苗乾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