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
華麗的臥房內,瀰漫著龍涎香濃郁的氣息,紅燭高燃,蠟油淋漓而下,淌滿了古銅色的浮雕燭臺。天邊晨曦漸露,清風劃過微敞的窗戶,吹熄了燭臺上跳躍的火苗,一股淡淡的青煙嫋嫋升起,最後在空中無息的消逝。
“梅兒!”胤禟呢喃了聲,翻身懷抱住枕邊之人,嘴角不禁揚起滿足的笑意。
高床軟枕,暖玉溫香,當清雅的菊香竄入自己的鼻中時,胤禟陡然一驚,睜開眼來,望著懷中年輕貌美的少婦,猛然坐起身,冷汗當即沁溼了後襟。
“爺,時候還早呢!”周氏朦朧著眼,起身抱住他,嬌嬈道:“再陪妾身睡一會兒嗎!”
一把推開周氏,胤禟急著披衣下床,慘白著臉喊道:“小崔子!小崔子!”
在外屋守夜的崔延克忙小步跑進來,磕頭請安,待抬眼看到主子慌張的模樣,不禁訝異道:“爺,您怎麼了?”
一個個畫面在腦海中閃過,胤禟狠力晃晃頭,良久方抖動著嘴唇問道:“福——晉呢?”
“側福晉在自己房中,想來此刻還沒起呢。”崔延克疑惑地問道:“要奴才去將她請來嗎?”
胤禟搖頭,咬牙沉聲道:“不是婉晴,我說的是福晉。”
崔延克一愣,呆望著胤禟,眼眶隨即湧出熱淚來,俯身趴在地上無語。
胤禟不覺腿一軟,忙雙手按在桌面上,支撐住自己搖晃的身體,一旁的周氏狐疑地走過來欲攙扶他,卻被擋在一丈外。
“別碰我!”胤禟伸出手,擰眉嘶啞道:“誰都別碰我!”說罷,便踉蹌地衝了出去。
亭臺樓閣,雕樑玉棟,路旁的景物是熟悉的,可隱隱卻又透出幾分陌生,彷彿被層紗籠掩蓋著,似幻非幻,似真非真。待越過水榭,走到幽深之處時,胤禟不覺停住了腳步,愕然望著前方空曠的草地。原本該呈現在面前的開闊梅林,此刻卻只見一段碗口粗的殘樁,突兀地豎立在遠處,顯得孤獨而淒涼。
彷彿看到纖弱的白影在雨中晃動,帶血的雙手撫摸著粗燥的樹幹,迷離的淚眼正盈盈的望著自己,悲痛欲絕地控訴道:“一輩子,你是我一輩子的依靠和寄託啊!你怎麼可以忘了呢?你怎麼忍心忘了呢?”
“不——”胤禟捧著頭,不斷向後退步,直至背脊貼到冰冷的廊壁上,猛然回身揮過一拳,痛苦地吼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灰塵飛揚,雪白的廊壁上留下了殷紅的血印,胤禟喘著粗氣,凝神想了想,繼續發足向前奔跑而去。
院落內只有個粗使丫鬟在清掃落葉,往日喧鬧繁忙的庭院,卻已是人去樓空,清冷蕭條。見他站在正屋的門外,遲遲不進,那粗使丫鬟放下掃帚,擦著手過來問道:“貝子爺,要奴婢幫您開門嗎?”
胤禟望著房門上厚積的灰塵,默然搖頭,那丫鬟方泱泱地走開,口中嘀咕道:“好些年都沒人來這屋子了,不想今日貝子爺卻親自過來,倒是稀奇。”
顫抖地推開房門,潮溼陰暗的氣息夾雜著飛灰,撲面襲向胤禟。他茫然地環視四周,一桌一椅,一字一畫,似被塵埃掩蓋住了光華,暗沉地豎立在原地。
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到內屋門前,從前每當他走進這簾子後,總能看到裡面清麗的玉人迎身上前,對著自己淡笑道:“你回來了!今日可想我了嗎?”
可是——
胤禟屏息掀開門簾,看著一室的空寂寞寥,絕望地閉上了雙眼,熱淚終於順著臉頰而下,無聲地滴落在地。
“來了嗎?”聽到動靜,塵芳吃力得睜開眼,虛弱地笑道:“不會耽誤您太多時候,我只——只是想再看您一眼。”
胤禟走近床邊,待看到她面若死灰,雙目黯淡無光,不禁驚訝道:“幾日不見,你怎病成這般模樣?”
一旁侍奉的巧萱,跪下嗚咽道:“貝子爺!太醫說——說福晉快不行了!”
胤禟心中止不住一驚,惶然望著倚坐在床上的憔悴女子。一頭披散的長髮,枯黃而無光澤,尖瘦的小臉若風中凋零的杏葉,灰暗中透出鐵青的晦光,身形更是單薄若昨日黃花,露在寬大衣袖外的一截手腕,細得似乎可一折便斷。
塵芳喘息了兩聲,目露懇求道:“爺可否坐到床邊來,這樣我也——可看仔細些。”
胤禟不由自主地來到她身邊,斜身坐下,納納道:“我——我再給你請幾個高明的大夫,會診一下,多開幾貼藥方試試?”
“生死有命,不能強求。”塵芳搖首,嘆道:“我這病,今生——恐是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