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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著頭,那枚錢幣還捏在手心裡。他沒看見女招待,首先見到的是一雙特大的手出現在他對面的櫃檯上,映入他的眼簾。這時他才看清她衣服上的圖案,圍裙的上部,一雙關節粗大的手放在櫃檯邊,木然不動,像是從廚房裡端來的食品。“我要咖啡和餡餅,”他說。

她回答的聲音低沉,有氣無力:“檸檬椰汁巧克力。”

按她聲音來自的高度,這雙手絕不可能是她的。“行,”喬說。

那雙手放在那兒沒動,聲音也一成不變:“檸檬椰汁巧克力,哪一種。”在旁邊的人看來他們一定顯得十分古怪。隔著沾滿汙黑的油漬、磨擦得光滑的櫃檯,他們面面相對,有點兒像是在祈禱:青年男人一副鄉下人面孔,衣著樸素整潔,尷尬的神情使他顯得天真單純;他對面的女人埋著頭,靜靜地等在那兒,由於個子瘦小,也顯出同他類似的氣質,不帶任何情慾。她顴骨突出,瘦骨嶙岣,面部肌肉緊緊地繃在面頰上,眼眶周圍暗黑;低垂的眼瞼下面,她的眼睛似乎沒有深度,彷彿不能反射出看見的事物。她的下巴狹窄,狹窄得託不住兩排牙齒似的。

“椰汁,”喬說。他的嘴吐出了這兩個字,但他立即又想收回。他只有一枚硬幣。他一直緊緊地捏著,還沒意識到它只不過是一角錢而已。他的手捏出了汗,汗溼了錢幣。他相信四周的男人正在注視他,又一次嘲笑他。他聽不見笑聲,不敢抬頭瞧他們一眼,但深信他們在注視他,嘲笑他。那雙手消失不見了。不一會兒,它們又回到眼前,把一盤食品和一杯飲料擺在他前面。這時他望了她一眼,瞧著她的面孔,問道:“餡餅多少錢?”

“餡餅一角。”她隔著櫃檯恰好站在他對面,一雙大手放在汙黑的檯面上,帶著疲憊的神情等在那兒。她從來沒有瞧他一眼。他說:“我想不要咖啡了。”聲音微弱,充滿絕望。

她愣了一會兒沒動。然後一隻大手端起咖啡杯,手和杯一齊不見了。他埋頭靜坐在那兒等待。這時有人過來了,不是老闆,而是雪茄櫥背後的女人。她問:“啥事?”

“他不想要這杯咖啡,”女招待說。她的答話脫口而出,不像是被問題難住了,聲音平淡安靜。那女人的話音也平平靜靜。

“他不是叫了咖啡嗎?”她說。

“沒有,”女招待說,聲音平板,卻仍然不緊不慢地答上了話,“我弄錯了。”

當他出門,卑賤和悔恨使他精神痛苦不堪,巴不得鑽進地下,他匆匆走過雪茄櫥背後那個面孔冷漠的女人,相信自己再也不會,也不可能見到她了。他不相信自己還忍心再見到她,再見到這條街,這骯髒的門口,甚至遠遠地瞧上一眼。沒想到年紀輕太可怕了。太可怕,可怕每到星期六,他總是尋找理由、製造理由避免進城,麥克依琴在一旁觀察他,沒產生具體的懷疑。他以埋頭苦幹打發這些日子,苦得過分;麥克依琴懷疑地琢磨他的這種苦幹行徑,但他完全無從知道,無法推測。他有的是活兒幹,於是晚上也好過了,幹得筋疲力盡,再沒有睡不著的時候。隨著時間的消逝,絕望、悔恨和恥辱感日益淡薄。當然他並沒有把它忘記,還會重溫那情景。但是現在,印象不那麼深刻了,像一張留聲唱片,由於紋路磨平,熟悉的聲音變得模糊了。過了一些時候,甚至連麥克依琴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他說:

“近來我一直在觀察你。現在我再也不懷疑自己的眼睛,只好相信你終於開始接受上帝選定的合適賜予。可是你不要因為我誇獎了你幾句就得意忘形。你還會有時間和機會(我不懷疑也有慾望)使我後悔自己說過的這些話。你會再次變得懶惰閒散。然而獎賞同懲罰一樣,也是為人而設的。看見那邊的一頭小母牛了嗎?從今天起,它就歸你。請注意,別讓我以後為此感到後悔。”

喬向他道謝。然後他看著那頭小母牛大聲說:“它屬於我。”他看著母牛,腦海裡卻不假思索地掠過一個念頭那可不是件禮物,甚至說不上是一項許諾。那是威脅心想:“我並未要求得到它。他主動給我的,我沒有要求過。”我相信上帝明白,它是我辛辛苦苦掙來的。

過了一個月,那是一個星期六的早上,麥克依琴說:“我想你不喜歡再進城吧。”

“我認為再去一次也沒壞處,”喬說。他衣兜裡有半塊錢,那是麥克依琴太太給的。他向她要一枚鎳幣,她卻堅持要他收下半塊錢。他接過來捏在手裡,態度冷漠,鄙夷不屑。

“是的,沒有壞處,”麥克依琴說,“你的確幹得挺賣勁。但對於一個還得艱苦開拓前程的人來說,進城絕不是好習慣。”

他用不著悄悄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