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可怕嗎?你決定加入我們的團體。〃
這句話把德華問著了。她完全沒有想到那些事情。她也不大懂佩珠的意思。她看佩珠的臉,那張臉上有痛苦的表情,然而眼光卻是很堅定的,而且有力量。她記起了她和佩珠同住了幾個月,她多少知道一點佩珠這一群人的生活情況。她認識這些人,她同情他們的思想,她甚至多少分享過一點他們的快樂和愁苦。她佩服他們,羨慕他們,愛他們。她願意和他們在一起。她為什麼要害怕?她就直率地回答道:〃我為什麼害怕呢?和你們在一起我什麼打擊都可以忍受,你應該曉得在我的胸膛裡跳動的,不再是我一個人的心,卻是你們大家的心。和你們在一起,任何大的悲劇,我可以忍受。〃她說到後面,自己也很感動。這時候她彷彿看見穿過飛舞的蜂群,透過那些樹木,越過那土牆,便立著監獄,便現著刑場,槍炮、大刀,還有各種各樣的她叫不出來名稱的刑具排列在那裡,使她的眼睛花了。漸漸地從遠處現出了許多面孔,許多帶笑的面孔,都是她的朋友的。它們逼近來,遮住了一切,於是消失在土牆後面,樹林後面,蜂群后面。她沒有一點恐怖,她反而微微地笑了。亞丹在她的對面躬著腰抬一個蜂箱,聽見她說話,便舉起頭帶著讚歎的眼光看她一眼。英繼續在毀王臺,就停止了工作對她做一個笑臉。
佩珠看見德華的笑,心裡高興起來,把方才的憂鬱趕走了。她無意間舉頭看天空,蔚藍色的天非常清明,沒有一片雲。她看不見太陽。太陽給樹梢遮住了。她埋下頭,看見滿地都是陽光,樹蔭下也有好些明亮的斑點。這時候她忽然想起了那篇未完的文章,就對德華說:〃你就在這裡玩一會兒吧,我要去寫完那篇文章。〃
〃好,你先走吧,〃德華溫和地應著。佩珠剛移動腳步,就看見林舍動著兩隻小腳一偏一跛地走進來,在她的後面跟著仁民。
〃佩珠,客人來了。〃林舍的臉上堆著笑,她張開大嘴說話。〃亞丹,你這樣忙著,也應該休息一下。〃她看見亞丹忙著開關每個蜂箱的蓋子,就這樣嚷著:〃我來給你幫忙。〃她往亞丹那邊走去。她走起路來似乎有些吃力,但是她走得很快。她也去拿巢礎架,她也去開蜂箱,她一面做,一面和亞丹講話。
仁民招呼過了眾人,歇了歇,說了幾句話,就走到佩珠的身邊。他極力做出平靜的樣子低聲說:〃佩珠,我們到外面去。〃佩珠點了點頭,就默默地跟著他出去。德華痴痴地望著他們的背影。亞丹從蜂箱後面投過來一瞥匆忙的眼光。英正忙著找王臺,林舍俯下頭在揭蜂箱的蓋子。
走出廳堂,仁民便在佩珠的耳邊說:〃報館馬上就會有問題。〃
佩珠側過臉投一瞥驚訝的眼光到仁民的臉上。
〃旅部裡的朋友剛才送了訊息來,報紙的壽命至多還有三天,〃仁民接著嚴肅地低聲說。
佩珠大大地吃了一驚,她默默地咬著嘴唇。她幾乎不相信這個訊息,但是她知道這是真話。她的憤怒是很大的。她只覺得血不住地在她的身體內湧。她莊嚴地說了一句:〃我們去看雄。〃雄就是報紙的總編輯。
〃雄到報館去了。慧在婦女協會里等你。〃
〃好,我們就走,〃佩珠短短地答道。他們進了房間,佩珠把那篇未完的文章鎖在抽屜裡,還寫了一個字條放在桌上給德華看。
兩個人匆忙地走了出去,一個工人來關上門。
街上清靜。花在荒涼的舊院子裡開放,陽光給石板道鍍上了金色,石板縫裡的青草昂著頭呼吸柔和的空氣。這一切跟平日並沒有兩樣,但是他們的心情卻不同了。
他們走過幾條窄巷,都沒有遇見行人,偶爾在大開著的院子門前,看見兩三個婦女坐在那裡談閒話。空氣一點也不緊張。但是他們依舊匆忙地走著。在十字路口,一個背槍的兵迎面走來,那個年輕人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但是也沒有什麼舉動。
他們進了大街,走在平坦的馬路上,他們才驚訝地注意到這條馬路今天忽然顯得異常擁擠了。許多人吵鬧地談論著迎面走過來,朝他們後面走去。人叢中時時出現了武裝的兵。
〃我們先到報館去一趟。〃佩珠感到一個不祥的預兆,就變了臉色,低聲在仁民的耳邊說。
仁民沒有答話,便跟著她掉轉身子往後面走,他們依舊走得很快,穿過了一大堆人。沒有人注意他們。但是有兩次他們幾乎和對面走來的人相撞了。兩次他們都聽見人用本地話罵他們,他們卻沒有工夫去聽那些話。
走完兩條街,他們看見前面的許多人站住了。那些人全停在一個建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