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飛機飛到加德滿都盆地上空時,也真給了我一種只有童話裡才能有的那種國度的感覺。從特別白、特別厚的雲層掩映下,一點點地向我們逐漸展路出來的豐饒的綠色高原,有那樣乾淨美麗的顏色,房屋、樹木、山巒都長得恰象我夢裡曾經臆測過的模樣。又好象一張年代稍有點久遠,可是筆觸仍然如新的透明水彩畫。
在那個時候,我並沒想到,有一件事情走在等待著我。在事情發生之前,我是一點也沒能料到的。
到了加德滿都,住進了〃香格里拉〃旅館,稍事休息,喝了旅館特別為我們準備的迎賓酒後,我們就開始參觀活動了。第一站就是城郊東方的山上那座〃四眼神廟〃,那是世界上最大也是最古老的一座佛塔。同行的尼泊爾導遊很熱心地為我們講解:塔是實心的,底下的圓座代表宇宙,而上面四方座上畫的四面佛眼代表佛在觀看注視著眾生,然後,然後……。他的英文帶有很重的土腔,聽起來很費力,於是,我們就一個兩個地慢慢溜開了。要溜要趕快,否則,只剩下你一個人時,就很不好意思而必需硬著頭皮聽下去了。
我溜到佛塔旁邊一個賣手工藝品的小店裡,剎時間目迷五色,把外面的佛塔、寺廟全都忘了。小小的店裡,擺滿了精緻美麗的東西:鑲著銀絲套子的彎刀,綴滿了彩色石頭的胸飾,還有細筆畫在畫布上的佛畫,還有拿起來叮噹作響的喇嘛教的法器,我簡直迫不及待地想問:
〃怎麼賣?多少錢?〃
不過,同行的愛亞比我早,已經拿起一個銀鐲子來問價錢了。她要店主翻譯那鐲子上刻著的文字是什麼意思。看他們兩個說得正熱鬧,我只好在旁邊先挑一些東西出來,等他們說完話。
可是,他們兩個大概碰到難題了,僵在那裡半天,愛亞過來叫我,要我給地翻譯一下,因為有一句話她怎麼也聽不懂。
面孔黝黑的尼泊爾店主指著手上拿著的那個銀銅子說:
〃這是一句經文,我念給你聽,它的意思是說:蓮座上的佛。〃
他念出了那句經文:
〃哄瑪呢巴地瑪哄。〃
然後,我整個人就呆住了。
愛亞在旁邊等著我的翻譯,店主也在旁邊等著我翻譯,店裡還有幾個同行的朋友也在看著我,可是,我就是說不出話來。
我無法說話,因為我心裡在剎時之間忽然覺得很空,又忽然覺得很滿。
那樣熟悉的一個句子,卻在那樣陌生的地方,從那樣陌生的一個人的嘴裡說出,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多少年了!
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外婆還在的時候,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就常常聽到外婆念這句經文。常常是傍晚,有時候是早上,外婆跪在乾乾淨淨的床上,一遍又一遍地俯拜、叩首。長長的蒙古話的經文我聽不懂,可是,這一句反覆地出現,卻被我記住了。
而當時的我,甚至,過了這麼多年的我,並不知道我已經把它記住了。在這一剎那之前,我是一點也不知道,我已經把這句經文記住了。
外婆只有我母親一個女兒,我們這幾個孩子是她心中僅有的珍寶。不管我們平常怎麼淘氣、怎麼不聽話、怎麼傷她的心,在她每天晨昏必有的日課裡,在她每天向佛祖祈求的時候,一定仍是一遍遍地在為我們禱告,為我們祈福的吧。
隔了這麼多年,我仍然能清晰地記起外婆在床上跪拜,我在門外對著她看時的那些個安靜而遙遠的清晨或傍晚。我還能記得從院子裡飄過來的桂花的香氣,巷子裡走過的三輪車的鈴聲,還有那個年輕的我,有點慚愧又有點感激的我,裝著是不在意似地倚在門邊,心裡卻深深地知道,知道外婆永遠會原諒我、永遠會愛我的。
一定是這樣的吧。所以,隔了這麼多年,要我走了這麼多路,就只是為了在這裡,在這個時候,再向我證實一次她對我的愛吧。一定是這樣的吧!
我竭力想把這些思緒暫時放下,竭力想恢復正常,好來應付眼前的局面。可是,我的聲音還是出不來,然後,眼淚就成串地掉了下來。
人生遇合的奇妙遠超過我所能想象的。在那一剎那,胸臆之間充塞著的,似乎不單只是一種孺慕之情而且,似乎還有一些委屈,一些悲涼的滄桑也隨著熱淚奪眶而出。
事情就是這樣了。在一、兩分鐘後,我終於能夠哽咽地把這句經文譯了出來,也終於能用幾句簡單的話把我的失態向愛亞解釋了一下。愛亞真正是能體貼我心的好友,她一直安靜、忍耐地等在旁邊,當時並沒有急著要來安慰我,事後也沒有再提過一句,卻能讓我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