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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

裡,其實就是一種自我的發現與自我的追尋。

一個藝術家也許可以欺騙所有的人,但是,他無法欺瞞他自己。因為,不管群眾給他的評價是什麼,他最後所要面對的最嚴苛的評判者,其實是他自己。

所以,當一個藝術家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時候,他的面容自然會平和安詳,談話間的語氣也自然地會緩慢和從容起來。

每次和他們在一起,我心裡都有種羞慚不安的感覺,和這些人相比,我是怎樣的無知和急躁啊!

喜歡和他們一起畫畫,有時候是在一個市場的三樓,小小的畫室裡能有著溫暖的燈光和溫暖的關懷。有時候是在鬧市狹窄巷弄裡的一座平房,光潔古老的地板上隱約看出一些油畫顏料留下的色點。

在這些畫室裡的藝術家都早已進入中年,卻仍然安靜地在走著這條從非常年輕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走了的路。我每次走進畫室時都會有一種觸動,有時候是因為他們迎接我時的天真的笑容,有時候是因為他們臉頰上深深的紋路,有時候是因為他們花白的鬢角,有時候是因為畫室中央那一把春天的花束;而更多的時候是因為畫室裡那一種親切熟悉的氣氛,混合著畫布和亞麻仁油以及顏料的淡淡氣味,朝我迎來。

是啊!就這樣在這些熟悉的氣氛與氣味之間過完我的一生吧。讓我們從複雜曲折的世界裡脫身,一起把這樣的夜晚獻給那極明淨又極單純的繪畫吧。讓我們走入心靈的最深處,在茂密的森林裡尋找各人自己原來該有的面貌。

然後,在這樣一個共聚的夜晚之後,帶著畫完或者沒畫完的作品,帶著一顆安靜而又微醺的心,我們在星光或者月光之下彼此輕聲道別。

然後,再走進鬧市的崎嶇巷弄裡,再開始重新面對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個在別人眼中也許是成功也許是失敗的自己。

而一切都沒有什麼關係了,不是嗎?如果在我們心裡有一座茂密的森林,如果我自己知道我正站在叢林中的那一個角落,那麼,這人世即使是崎嶇難行,又能影響了我多少呢?

人的自由,在認識了生命的本質之後,原該是無可限量的啊!

街 景

一個小小的嬰兒躺在嬰兒車上,他的母親一手扶著車把,整個人卻轉過身去看後面的商店。在商店的玻璃櫃臺前,孩子的父親正在選購奶瓶還是奶嘴,好象遲遲無法決定選哪一種廠牌的。

小嬰兒卻無牽無掛,笑嘻嘻地正在和自己的身體玩耍。他先是吮著白白胖胖的小手,覺得不過癮了又把白白胖胖的小腳也塞進嘴巴里。高興起來他雙手和雙腳都同時隨意地交叉揮舞著,我站在街邊,看得如痴如醉。

他的四肢柔軟靈活得令人心驚,生命在最初原來是沒有上下沒有內外也沒有手腳之分的。小嬰兒雙腳向上交叉著的姿態竟然象是一雙祈禱的手臂,那樣優雅又那樣自然。

在小小嬰兒美麗和從心所欲的示範裡,也許深藏著每一個舞蹈者的夢想吧。

七八歲的時候我們家住在香港,有一對夫婦結婚很久才生下一個女孩,週歲的時候特意去照相館裡給她拍了好多張可愛的相片,還把其中的一張放大了配上鏡子拿來送給我們。

我記得父親笑嘻嘻地向他們道賀,然後馬上釘了個釘子把相片掛在客廳的牆上,照片裡一歲的小女兒正微笑地拍著小手。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如果我們願意,是可以把生命停頓在某一個特定的剎那的。

如果我們真的願意。

可是,有的時侯我們並不知道內心深處真正的意願。

有時侯,上一秒鐘正在橫過臺北的街道,下一秒鐘卻忽然想起在荷蘭或者在盧森堡的一個下午,那個記憶與眼前的一切毫無關聯,卻會突然出現然後與周遭的景物互相重疊起來。

那時候,站在街邊的我,常會有一陣恍惚空茫的感覺,想著那十幾二十年前一個日子裡的幾秒鐘,怎麼會那樣完整那樣精緻地一在藏在我的心裡,而我竟然毫不知情。

可是,經過了這麼久的埋藏之後,為什又會忍不住在這一剎那裡忽然重新露面、重新出現呢?

是因為相似的風?相似的雲?還是因為生命裡那一種不易察覺的相似的心情?

有人在街道的拐角處拴了一隻狗。

狗不兇,細細的鐵鏈子也拴得很鬆,所以它如果想要站起來活動的話,可以走出去好幾步,鏈子伸直了加上狗的身長正好把整條人行道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