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妻說:這裡風景不錯,把孩子領上轉一轉吧,我們兩個說說話。
我就和兒子出了校門,走過田疇,穿過一片沙棘林,來到了渭河邊。夕陽快要落山了,河面上鋪了一層金色。兒子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拿著石子不斷地打水漂。渭水細長地流著,眾鳥歸巢,農人漸漸離去,周圍靜極了,我坐在河堤上,忽然想起了王維的詩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剛要吟詠,手機響了,原來是他們叫去吃飯。
回到學校,友人的愛人來了,小夥子大個子,板寸頭,看上去十分乾練。他先後用摩托載了兩趟,才把我們一家和他們一家帶到小鎮上的一家火鍋店。坐定之後,窗外已暮色四圍。在小店昏黃的燈光下,我們開始邊吃火鍋邊攀談起來。原來,她從師範畢業後,一直就呆在這隻有五六個教師的村學裡,愛人師專畢業,也分配在離這裡有十里遠的一所鄉村中學。有了兒子後,他們搬出了原來的老家,就一直住在這裡。愛人早出晚歸,清晨六點就騎著摩托車走了,直到晚上掌燈時候才又騎著摩托回來。學生散學後,校園裡靜得出奇,除了校門外疾馳而過的汽車聲和村子裡的犬吠雞鳴,就只有渭河流水在石頭上彈奏的聲音了。在這樣靜謐的世界中,人會暫時忘記了塵世的喧囂,卻難以排遣內心的寂寞。因此,星期天全家進一趟城,吃一頓城裡的飯,看看城裡人的時裝,就成了生活的主要內容……
我和愛人默默地聽著她的話,又是無言。誰都知道,師範畢業的學生大部分就是這樣。他們大多數把一生交給了鄉村小學。那些流鼻涕的、掏鳥蛋的孩子們一個個從這裡走到小城裡的中學,再走到大城市裡的大學,然後到大城市裡安家落戶,就是因為有無數個這樣的鄉村小學。而當你選擇了這個職業,你還能夠走向更高的生活嗎?上師範的時候,有人在演講中激情飛揚的說:師範就是培養小學教師的搖籃,我要回到山村去。而果真,命運就做了這樣的安排。你沒有門子,就只能一輩子呆在鄉下。那些調進城的當了局長、秘書的,還能記得起昔日的你嗎?而你,卻十幾年呆在這村學裡,眼角早已現出了魚尾紋,面板粗糙起來,體態也逐漸顯得臃腫起來。寂寞鄉村,消蝕了你的美麗和夢想,也讓你彷彿忘記了榮辱。那些農田裡鋤草的割麥的鄉親,他們辛辛苦苦,一年的純收入還不及你兩個月的工資。作為一個地道的農民子女,你還能有怎樣的要求呢?現在你有吃有穿,兒子有玩具有圖書,而你小時侯連一件新褲子也穿不上,怎能怨命運不好呢?
談話間,鍋裡的菜已經見底了。友人開啟了啤酒,沒有划拳,甚至再也沒有言語,我們四人默默啜完了一紮啤酒,然後又回到那個鄉村小學,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早,我和妻子乘過路班車回城的時候,她又站在校門口,不停地揮手。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母親的菜地
母親的菜地(外一章)
菜地在一塊坡地裡。這塊地邊上低,中間高,很像一個鼓起的肚皮,所以叫兜兜地。
母親就看準了這塊地,在這裡栽種了幾十年的菜。
母親上山下山,爬坡過埂,在這黃土山坳裡,一刻也不曾清閒過。那塊菜地,竟成了她的休閒場所。在菜地裡鋤去一棵雜草,捏碎一塊土坷垃,扶起一棵菜苗苗。母親彷彿進入了一種極美妙的境界。她常常沉醉在這裡,有時連人叫喊也聽不見,有時甚至忘記了回家。
菜地裡種著大蒜、豆角、韭菜、西葫蘆……完全是旱地裡的“特種兵”。種得最多的是韭菜,一行行,一排排,肥嫩,碧綠。遇到雨水合節的年景,一年就有吃不完的韭菜。逢年過節的時候,母親還這家親戚一把,那家鄰居一束地送。
我從遠遠的城裡回到家,幾乎什麼也沒有給母親帶,只帶給她一個笑臉。母親招呼我們一家坐定之後,就趕緊跑到菜地裡。回來的時候,一隻手擎一把韭菜,另一隻手抓幾顆大蒜。連衣襟上的泥土也未及拍,就到廚房裡烙下了香噴噴的韭菜角兒。看著我們一家狼吞虎嚥的樣子,母親就一個勁地說,她的菜今年長得好,長得旺。每當這個時候,我看見母親的白髮又多了一些。
小時侯,我是個笨拙的人,幫母親鋤菜的時候,總是把菜苗踩得東倒西歪。母親就趕緊讓我去屋裡看書寫字。這時,我就遠遠地坐在地埂上,看天上的流雲,看村裡高大的柳樹和黑黑的瓦房。心想:長大後到哪裡去呢?
上中學的時候,我到城裡狠命地讀書,心想再不要回到鄉下去,讓母親傷心。幾年後,我考上了一所並不出名的大學,畢業分配到原來的小縣城裡,跟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