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站立起來。
“好一個胡適之,真像位高舉義旗的急先鋒。他這八條主意,句句直逼黃龍府呢!他說古文是死文學而白話文是活文學,他是想讓白話文取代古文而成正宗呢。一場新舊文學的論戰,看樣子要在我這裡拉開帷幕”
他見庶務長送來電報,又笑著說:
“看!剛讀完先鋒的檄文,主將就緊鑼密鼓地出場這仲甫不愧是老革命黨,還真懂得先聲奪人這一招呢。人未進京,就先讓《新青年》在北大投石問起路來。他不想要我去接站,我倒偏要去看看他。他把我的演說詞校對時弄錯了好幾處,我還要找他呢。”
趁他高興的來回踱步之際,庶務長先知趣地退了出去。
蔡元培見范文瀾一直恭敬地站著,忙請他入座,還沏了杯釅釅的紹興珠茶給他。
“來!說說外間的反映,我尤其想聽聽你們學生的看法。”
說實話,當時的北大學生,像范文瀾、傅斯年、顧頡剛、羅家倫之輩,也都是些幼小古文紮實,又潛心學問者。尤其是傅斯年,他在預科讀書時,雖身體羸弱,時常鬧病,成績總是第一。聽說有一次他對沈尹默說:
“張皋文在清代學者中,文章和學問,都是第一流的,卻都不是第一。”
沈頗驚駭其弱冠誦讀的廣博,逢人便說再沒見過比他天資更好的人進入文科後,黃侃看他文史各科都已升堂入室,既收為弟子,又視為畏友。他們聽說胡適才二十六歲,還是個留學生,對古文如此口出浪言,心裡自然不服。范文瀾是個老實人,見傅斯年被黃侃罵得不便來校長室,面對著敬重的先生,也就實話實說起來。
“我們總覺得這人有點浮,愛出風頭。他可能看康、梁和太炎先生過時了,想振臂一呼,來做中國思想界的領袖其實用白話寫小說早在清代就已流行,像《紅樓夢》等。民國後鴛鴦蝴蝶派更是用白話大寫愛情小說,為市井津津樂道。聽說他的白話詩淡而無味,類同笑話,全憑形式的新奇包裝吸引人。像有一句‘匹克匿克來江邊’,這‘匹克匿克’英文是指野炊。英文字來已經奇了,又能入詩,當然更奇”
蔡元培倒是聽出了弦外之音,但他覺得學生的見解有些偏頗。他們往往容易被現象所迷感,而缺乏對一種思想潮流本質上的把握。
“這奇文我看好得很”
錢玄同不知何時進了門,高聲朗笑著。他身材不高,戴著近視眼鏡,腋下夾著一個黑皮包。見他大大咧咧地把包往桌上一放,拖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好!你來的正是時候。又是章門弟子,又是音韻訓信大家,正想聽聽你的宏論呢。”
范文瀾頓時來了興致,這錢玄同也是個有怪癖的人。平生最喜歡串門清談和混飯局。他進京後家安在西北園的高師教職員宿舍,但每天只是抽空去看一眼三位公子和夫人,就心安理得地走人在學生眼裡,他本應是黃侃一路人物。傳說他十五歲前全是家學,四歲時每天要站著讀父親書寫的《爾雅》詞條,從早到晚,直讀得兩腿僵直被家人抱上床為止。平時上課,也喜歡顯示自己精通《說文》,又寫古字,又用典故,處處賣弄小學家的知識。由他來談胡適,倒是挺令人信服的。
范文瀾忙給他泡了杯茶,沒想到他幾口水入肚,便瞪起雙眼劈頭教訓起范文瀾來。
“你想想,從辛亥到今天,中國的思想文化界有何起色?末代小皇帝還在紫禁城裡,那位民國大總統就急著黃袍加身如不拿起白話文這種新形式做思想武器,又如何來一舉清掃八股舊習、選學妖孽和桐城謬種?”
錢玄同說得興起時擊掌拍案,兩人卻被他的氣勢震呆都說章門弟子是復古派,推翻滿清後就主張恢復漢家傳統,晉宋文風,而且越古越好。這一來,自然視處正統地位的桐城派古文家為大敵。但要稱敵手為“妖孽”和“謬種”,倒是從未耳聞。再說,其音韻考據之學,不也同樣因襲古人,不同屬《新青年》的掃蕩範圍
錢玄同像是揣摸到了對方的疑慮,又激動地闡述下去。
“我在給《新青年》寫稿前,曾仔細拜讀過仲甫在創刊號上的文章。他是想發起一場聲討舊勢力的思想革命。今天,我一見胡適的文章,就覺得仲甫又前進了一大步。他是想借白話文做鍾馗,來打封建思想餘孽這隻惡鬼所以,我們談文論人要看趨勢,做人處世要講大義。我們都是從舊營壘中走來的人,仲甫的《字義類別》等書,在訓詁音韻上的造詣不可不高。所以打起舊事物,更懂得要害在何處。聽說老兄今日進京了,我正想去會會他呢。我要正告他一聲,在中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