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就是不聽使喚,“捆緊點。”它聽到櫻澤說,他的聲音依然低沉悅耳,他的手穩穩地端著槍。小吸血鬼將手中的繩子緊了緊,“錢在我左邊的褲袋裡,大概有兩萬七千盧布,櫃子的抽屜裡大概還有五萬左右,現金就這些。”它聽到盧文說,“我們不會報警,請你們不要傷害我和我的妻子。”盧文的妻子,那個肥胖的俄羅斯女人,用俄語向他的丈夫喊了些什麼,他邊用俄語回答她,邊看了小吸血鬼一眼。小吸血鬼低下頭去,“現在怎麼辦。”它低聲問櫻澤。
“吃飯。”他神色平靜地回答它。
“什麼?”它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它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它向後退了一步。
“你想活活餓死麼?”
“我從來沒有從活人身上吸過血。”它低聲說道,它看到男人的嘴唇微微向上翹起,“你忘了,你吸過我的血。”
“但那是你自願的。”小吸血鬼的臉紅了一下。
“你可以問問盧文,他是願意挨子彈,還是願意被你吸血。”
它看到盧文的眼睛在他們之間轉來轉去,他們剛才用日文對話,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他的眼睛裡本能地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小吸血鬼低下頭去,“不行,我做不到。”
櫻澤嘆了口氣,“你想怎麼辦?現在沒有可能弄到人造血漿。”他從餐桌前站起來,將盧文的頭按在餐桌上,用切牛肉的餐刀割開了他的頸動脈,“喝吧,我們沒有時間在這裡耽擱。”
小吸血鬼搖著頭向後退去,“不行……我做不到……你不要逼我……”它哭了。
櫻澤憐憫地看著小吸血鬼,他想到很久以前他看到的一則報道: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研究所訓練了一隻名叫阿瑟的黑猩猩,他們教給它人類的語言,它不能說話,但是可以流利地用美國手語表達自己的意思。每次當他們叫阿瑟把人的照片和黑猩猩的照片分開時,它都分對了,只不過每次它都把自己的照片放在人的照片一疊中。顯然它沒有把自己當作黑猩猩。
顯然小吸血鬼也沒有把自己當成吸血鬼。他現在有些明白清春所說的,他們不是同類的意思了。它從被製造出來開始就不是自然的產物。它懼怕太陽,不得不過著晝夜顛倒的生活;它的身體永遠不會長大,並且具有異乎常人的癒合能力,但這些都是生理的表象。它的內心深處,依然和人類沒什麼區別,它從來沒有試過剝奪另一個生命來獲取生命,現代文明為它提供了便利,使它始終得以逃避這個問題——它是吸血鬼。
現在,他不得不迫使它正視這個問題。他不想那麼做,但是他別無選擇,他們必須活下去,他和它。
他在它的面前蹲下身,捧起它蒼白的小臉,幫它擦掉眼淚,“來,堅強點,”他對它說,“我不想你餓死,也不會讓你餓死。”他拉著它的手走到餐桌前,小吸血鬼還在小聲啜泣著,但是它看到從盧文頸部流出的鮮血時,它遲疑了,它用一隻手指蘸了蘸鮮血,送到自己的嘴裡,然後它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它把手指含在嘴裡,抬起大眼睛,望向櫻澤。“喝吧。”他溫和地說,將它的頭輕輕地按下去,小吸血鬼沒有反抗,嗜血的天性終於佔了上風,它先是用舌頭小口舔著流出的鮮血,然後它將嘴巴湊在創口上,大口地喝了起來。
與此同時,眼淚從它閉著的眼睛裡流了下來。
昏黃的燈光從餐桌上方傾瀉下來,緩慢地滲入沉沉的黑暗之中,電視機還開著,夜間新聞的中間開始插播廣告,可口可樂公司的廣告,九厘米高的小人在九寸大小的螢幕上翩翩起舞,發出喧鬧的聲響,然後畫面又切回主播室,女主播已經換了一套衣服,漂亮的俄羅斯女郎穿著三點式的泳裝,莊重地坐在鏡頭面前,她使用的語言是斯拉夫民族特有的名詞後置的倒置結構,自從十八世紀以來,俄羅斯詩人們使用的語言,起伏的聲波盪漾在四周的空氣中,櫻澤將電視機的音量調小,他坐在餐桌前,用一隻手支住腦袋,看著他對面的小吸血鬼。被金髮覆蓋的腦袋靠在男人的脖頸上,背脊隨著吮吸的動作微微起伏著,一縷鮮血沿著它的嘴唇淌下來,順著脖頸沒入被陰影覆蓋的胸膛。它頸部裸露的面板在柔和的燈光下泛出玫瑰般粉嫩的顏色,當它最終抬起頭來,他看到血色在它的臉上暈染開來,彷彿達芬奇繪製在《巖間聖母》時所用的畫筆從時空的黑洞中伸出,最終停留在這一刻。
它將盧文的頭輕輕地擱在桌上,無聲地走到他的身邊,靠在他的身上,它的眼睛裡還含著淚水,它小小的身體溫暖而柔軟,他伸出手,將它攬到懷裡,“喝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