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該成為我們的大學同學,但沒有。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他父親上縣城給他的母親抓藥,為了省路費,夜裡走山路失足落崖,掉進山下的水庫裡。三天後,才有人發現他的屍體。說是屍體,其實只剩半個骨架。朝下的那一半,肉都沒了。撈屍的人說,咳,嚇人哪!遠看,屍體周圍是一片亂亂的“黑柴草”。近了,才知道那是魚脊背。亂糟糟黑乎乎的魚脊。撈屍的小船劃近了,“黑柴草” 們才嘩啦啦,散了……
當半具骨架撈上來,人們都說,這個樣子,該沉底的。
是的,該沉底。
但,他沒沉。
我後來才知道他們四個的“同學情結”。當房美月填報了這個學院,“刷刷刷”,佟大志賈界柳明名也毫不猶豫地“跟莊”!其中佟大志高出錄取分數線213分,賈界高出153分!
房美月上大學的前一天,佟大志送給她一個“心”狀的小紅盒。房美月開啟一看,是對白玉耳釘。
佟大志說,它小,但它是真的。
佟大志說,它離你的耳朵最近,我希望你能記住我的話。
佟大志說,終身大事,別訂得太早。
房美月還在低頭看這對耳釘,一抬頭,佟大志已經走遠。
房美月後來跟我說:佟大志個頭不高,長相也不出眾,但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他——是我永遠的痛。
手握那個小紅盒,望著佟大志遠去的背影,房美月忍不住潸然淚下。
一旦錯過第一章(7)
在縣城高中,佟大志窮得聲名遠播。一套衣服變戲法一樣變了三年。頭一年穿正面,第二年穿反面,第三年再翻個個兒,補充幾塊形狀不一的小布塊片。冷了填棉花,熱了把棉花再掏出來。胳膊肘跟膝蓋處破了,補上皮子,竟搶得“裝酷”的美譽。平時他很少跟人來往,嘴巴像貼了封條,話少。一到中午吃飯他就蒸發了。偶爾,他也匆匆上食堂買點米飯,又匆匆地消失。人問他為啥不吃菜,他說在家總吃,吃傷了。開學不到兩個月,他就在全校名聲大震。用電爐子煮黃豆。校方追查電爐子來路,拉開架式,要掄起紀律的大刀片,嚇得爐主賈界一腦袋大包。佟大志卻劉胡蘭一樣堅強,視“鍘刀”為玩具,一口咬定那東西是他惟一的家用電器。賈界好幾宿睡不著覺,實在抗不住,眼見要尿褲子了,才知道佟大志以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架勢,誓死捍衛友情,摘淨了自己。校長說,只有佟大志可以免於處分,太窮了,學業又那麼好。事後賈界感動不已,非要請佟大志下館子。佟大志再三說,別下了,又不是外人。賈界堅持要下。佟大志實在推託不掉,就退而求其次:“要不,你給我買塊香皂吧?”賈界上街就搬回來一箱子香皂。從此,佟大志身上總是瀰漫香皂味兒。在各種化妝品漫天飛的時代,佟大志竟以香皂為“時尚”,如他在班級的地位,默默無聞。有他不多,沒他不少。可是,第一次期中考試,他就放了衛星,把老二榜眼拉了169分!此後三年,他始終一路遙遙領先,別人就是累吐血,也只能望其項背。
成績出眾,佟大志一下由垃圾股躍為績優股,人氣扶搖直上。人一旦出了名,腋窩褲襠都灑滿陽光,什麼都藏不住。多少雙眼睛,都在為他“協勤”,很快,中午“蒸發”的秘密揭曉了:佟大志天天到城南那個廢棄的工廠去修行“另類功課”。他進了那個破房子後,手指插進嘴裡,一聲比小澤征爾在指揮台上“提拎”高音小號還要浪漫的口哨,喚來“突突突”一陣翅膀聲,很快,鳥兒就在他的身邊歡快地跳躍、鳴唱。佟大志開啟飯盒,一揚手,鳥兒就撲過去爭食。看得出,鳥兒們跟他相當熟悉。有時佟大志把飯盒放在幾塊磚頭上,隨便撿點柴草,引燃,煮黃豆粒兒。吃不起食堂。他就週週回去,走後來他父親跌崖的那條山路取來糧食。一個重點中學的高材生,天天中午在野外生火燒飯,一干就好幾年,誰見過?如果不是佟大志創造這個紀錄,這篇小說也不會有這個精彩的細節。
後來佟大志曾跟我講起那條山路。他說,隔些日子,他不走那條山路,“腳都癢癢”。這是獵人踩出的一條毛毛道。毛毛道細繩一樣蕩在半山腰,遇樹而繞,碰石而轉,時隱時現。毛毛道的兩旁,有在風中翻著亮灰色葉片的艾蒿,有柴胡、旁風、紫草等藥材,還有盛開的大芍藥花、紅花苗子以及叫不上來名的各式野花。清風送爽,鮮香襲人,佟大志每走到這個地方都要閉上眼睛,筋鼻子,使勁兒聞幾下。這些芳香會直入心脾,再從毛孔釋放出來,整個人都會清爽無比。有時,突嚕嚕一聲響,草叢裡一隻黃身紅脖紅尾的山雀驚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