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錢寬的第二天。
王嵐笑著說:“你不妨把這看成是你和我的共同決定。”
胡楊指著蘇北說:“這個人用什麼辦法迷惑了你?”
王嵐寸步不讓:“是迷惑了我嗎?是迷惑了你的……”
胡楊就笑,蘇北也笑著,什麼都不說。蘇北很感激胡楊,感激錢寬,更感激王嵐,這不是言語能夠表達的。接下來,胡楊對蘇北叮嚀了很多出版環節上的事情,王嵐則已經完全把這件事放到了一邊,站在一旁饒有興味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把《最後一片戈壁》轉讓給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或者說蘇北,對於王嵐來說並不像蘇北想象的那樣困難。蘇北在後來與王嵐的接觸中,才逐步瞭解到這個人的處事風格。
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和王嵐的交往會開拓一片視野,在那裡看到與別處完全不同的風光。
紀小佩遇到了無法解決的難題。
過去,愛情是她生命中不可分的一部分,她的每一次呼吸都與它聯絡在一起,在她的生命和愛情之間沒有界限,它們渾然一體。現在,她還不認為愛情已經同生命剝離,但是,無可否認,愛情有了自己的生命與個性,像渴望讚揚的小姑娘一樣,越來越頻繁地遊離開她,俏皮地讓她欣賞它的美麗和健康。它的確很美,它幾乎是光彩奪目的,但是紀小佩心裡清楚,它已經不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了,它是一個客體,一本有獨自內容的書。她對自己說,但是至少這本書是屬於我的……她讓自己熱愛這本書,她想方設法瞭解這本書的內容;她越想珍視它,它越漠視她的這種感情;她越想接近它,它越是和她保持著距離。它頑皮地跳著,笑著,遠離她而去……終於有一天,就連她自己也承認:她和它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現在他們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家,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分給金超一套兩居室,在北三環附近。但是,在這個稱之為家的地方,她卻越來越無法找到歸屬的感覺,這裡已經不是她的靈魂安歇之處。每次身心疲憊地往家裡趕,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到那個地方,到那裡去幹什麼?
金超在她心中越來越陌生。有好幾次,當她從廚房出來突然在客廳看到金超時,被嚇了一大跳──她竟一時反應不過來這個個子不高的男人是誰?他到這裡來幹什麼?她和他睡在一張床上,卻用完全不同的方式過自己的精神生活。這是兩個人都意識到的痛苦。她藉口晚上看書要影響金超休息,住到了較小的房間。她懷著上大學時收拾宿舍那樣高的興致把房間弄得很舒適,擺了很多小擺設,看上去非常舒適。她端詳著自己的小巢,就像當年她和他端詳他們愛的小巢一樣。
在床和衣櫃之間,還有九十公分空間,放床頭櫃太浪費地方了。她指指劃劃地對金超說:“這裡可以放一隻小寫字檯……”
“太小了,”金超笑著,“沒有那樣小的寫字檯。”
“現在傢俱店可以定做,”她臉上顯出做姑娘時央求媽媽為她買一件東西的神情,“真的,你量一量,幫我到傢俱店去看看……”金超微微側過頭,欣賞她。他為有機會為她做一件事情感到高興。他很快就到傢俱店去了。
這是週六的上午,街上人很多,有的剛從農貿市場買菜回來,有的到什麼地方去,這些人享受著早春的陽光,臉上的表情愜意而幸福。一群戴安全帽的民工漾漾地從馬路那邊走過來,身上的衣服粘滿了灰漿和泥土。脫離了土地的農村青年進城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大紅門買一套廉價的劣質西服穿在身上,試圖改變一下他們與這個城市的人之間的巨大反差,殊不知這反而更鮮明地說明了他們過去的經歷和現在的處境。他們沒有多餘的衣服,就穿著西服到工地去幹活,沒過幾天,西服就很不成樣子了,只有一兩顆釦子,肩胛處往往都在幹活的時候撕破了,露出裡面的襯裡。他們一邊走一邊懷著莫大的興趣看來來往往的人和花花綠綠的街景。在那群面板黝黑的年輕人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是侷促、驚訝、嫉恨、嘲笑的神色。他們對於這個城市的不認同、不理解和某種程度的不知所措,都凝聚到了這神色之中。
“如果我不到北京來上大學,”金超想到,“我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個。”像往常那樣,他藉著目前他所處的優越的社會地位,在心中尋找著滿足的感覺。這種感覺會奇妙地衝淡他的煩惱和不滿足。現在,他差不多已經找到了那種感覺,但是恰在這時小佩的影像又出現了,她一下子就把那種感覺沖掉了。
他承認,現在他們的心離得很遠很遠,他不幸福。雖然他不能指責她什麼,但是他不幸福。在漫長的由一個又一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