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只在外拉著知梅理論。知梅有條不紊地翻《妾室守則》與她瞧,給她講道理,末了補充一句:“雖然扣了你的二錢銀子,可大少夫人又沒討著好,全賞給王姨娘了。”
這《妾室守則》,李姨娘也曾得過一本,可她又不識字,早就不知丟到哪裡去了,此刻見了知梅這本,也是兩眼一抹黑,一個字也不認得。正因為她辨不出《守則》上的句子,所以更加留意知梅口中所述,一聽說她短掉的二錢銀子是王姨娘得了,二話不說,掉頭就走,穿過角門,直奔東北角的獨立小院子。
無子的妾室,本沒有資格單獨成院,更何況這兩名妾剛有身份,還沒有圓房,但孟瑤厭煩她們嘰嘰喳喳,這才格外開恩,分了她們一人一間,院名兒都是一早就取好的,王姨娘那間名聽泉,李姨娘的則叫賞菊。
李姨娘到了聽泉院,仗著這裡離正房遠,叉起腰就罵開了,撇開那些難聽的詞,大意無二,就是叫王姨娘趕緊把二錢銀子還回來。
王姨娘迎到門口,怯生生地辯解:“李姐姐,那錢是大少夫人賞給我的,不是我偷拿。”
李姨娘一指頭戳到了她的額上去,罵道:“大少夫人給,你就敢拿?那是我的錢!”
王姨娘不善言辭,對接不上,只好閉了嘴不作聲。
李姨娘見她懦弱,愈發來勁,指著院門上頭的匾額,奚落道:“都說你這院子好,後頭有眼泉,可大少爺連多看你一眼都不肯,再多一眼泉水又怎樣?”
李姨娘出身好,孃家乃是后街上有名的殺豬李,而王姨娘是從人牙子手裡買來的,所以她在王姨娘面前才敢如此囂張。
王姨娘連個孃家都無,不敢應其鋒芒,便一個勁兒地朝角落裡縮,想要藏起來。
李姨娘這人,是得理不饒人,無理攪三分,見她好欺負,罵完了就還想動動手,揮著胳膊將王姨娘猛地一推。旁邊就是個博古架,受了震動,一個沒擱穩的木頭盒子落下來,正好砸在王姨娘頭上,立時血淌了一臉。
李姨娘嚇壞了,拔腿就跑,一氣奔回自家的賞菊院,關上門躲了起來。王姨娘性子再軟,受了傷還是曉得疼,捂著額頭就朝正房跑,欲尋孟瑤主持公道,不料卻在半道上遇見了大少爺賀濟禮,就哭著把李姨娘欺負她的事情,向他講了一遍。
賀濟禮面無表情地聽完,一把推開她,怒氣衝衝地趕到正房,質問孟瑤為何不理後宅妾室紛爭,責怪她治下不嚴。
知梅聽了,都替主母委屈,剛剛發生的事,孟瑤就算想管,也得需要時間不是?哪有剛剛得到訊息,就趕來興師問罪的。
孟瑤正在算賬,撥著一架角上包了銀皮的算盤,朝賀濟禮掃了一眼,冷冷道:“妾身的確不懂治下,不如賣了罷。”
賀濟禮斷沒想到孟瑤是這樣的回答,愣住了。他今年還不滿二十歲,出身佃農之家,靠著老母親和兄弟日夜替莊主種地賺的一點錢,七歲進學,十五歲算術科狀元及第,十六歲就進州學當了教書先生,一路順風順水,升任教授也是指日可待。
他雖是個教書先生,為人卻不迂腐,極會暗地裡做生意賺錢,在短短的三兩年時間裡,白手起家,掙得了一份頗為可觀的家業,並在一個多月前,將城中門當戶對的孟家女兒孟瑤娶回了家。
當朝最為尊師重道,他在外面,處處受人尊敬,唯獨進了家門,在孟瑤面前只能聽到冷言冷語。那兩個妾室,雖然是老母親選的人,但都是經孟瑤同意了的,若今日不願管理,那日點頭做甚麼?
賀濟禮這般想著,滿腹都是氣惱。
孟瑤仍舊只瞧算盤,後悔兩個字,恨不得寫到臉上去,她不是後悔講了要賣妾的話,而是悔當初不該偏信了媒人的巧舌,只聽說賀濟禮少年英雄,又生得好看,就慫恿母親把她嫁到了賀家來。賀濟禮雖然長在鄉間,但天生白淨,又生得眉清目秀,任誰見了,都要贊兩聲“比畫兒上的女子還好看”——不過他本人,並不喜歡這樣的稱讚就是了。
孟瑤嫁到賀家,洞房裡掀了蓋頭,發現媒人所言不虛,一陣竊喜,但還沒美多久,鄉下的婆母就進了一回城,一氣替賀濟禮納了兩個妾。她天真地等著賀濟禮開口說“不”,卻始終沒等到,無奈之下,只好迫於婆母壓力,吃了妾室遞上的茶,收下兩個姨娘。
此時他們兩口子隔著一張桌子,面對面坐著,我心裡怪你,你心裡怪我,怪來怪去,卻無一人開口講出來,只聽見那算盤珠子,噼裡啪啦地亂人心絃。
賀濟禮到底不滿二十歲,少年心性,等了一等,仍不見孟瑤下文,乾脆賭氣道:“賣就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