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多麼崇高他就有多麼崇高,生活多麼卑鄙他就有多麼卑鄙,但是在她看來,父親不像他說的那樣崇高,也不像他說的那樣卑鄙,他只是一個想讓他的妻子女兒生活得好一些的老人。他的學術活動以至於所有的精神生活,都以此為最終目的。你可以說他不是一個好的學者,但是你無法否認他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
父親說:“小佩,如果你選擇了一生研究學問,我覺得,你還應當開闊一下視野……”
父親第一次這樣說的時候,她沒有在意;第二次這樣說的時候,她回答說:“你不認為我讀研究生是在開闊視野嗎?”父親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第三次這樣說的時候,父親直截了當告訴她:“你應當到國外去,國外有比國內更好的研究歷史的條件。”
這個時候,紀小佩對父親的話已經沒有理解上的距離,就好像這是一個在他們中間經常在談論的話題,嚴肅認真地探討了達到那裡的可能的路徑,確定了行進的方向。
經過一年的艱苦努力———這不僅僅是紀小佩一個人的努力,而是全家的努力,紀小佩研究生畢業時如願考入了美國哈佛大學中國歷史研究所,並且獲得了全額獎學金。更為重要的是,和她一同赴美國深造的還有那個一直給她寫信的人———周肇基。
我們已經知道,周肇基最初寫的信件已經被暴怒的金超撕碎了,儘管這樣,紀小佩的信件編號也已經到了39號。
最近兩年,周肇基的研究方向發生了很大改變,他已經從純學術領域轉變到了對中國當代社會狀況的研究與思考上來,並且獲得了許多有名望的學者的欣賞和鼓勵,他的幾篇論文在國外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在寫給紀小佩的第39號信件中,周肇基比他公開發表的論文更直接地闡述了他關於中國社會發展狀況的思考。他對紀小佩說,拉美國家與歐美國家最大的區別在於:歐美國家經濟發展的結果是實現了全社會的共同富裕,而拉美國家經濟發展的結果卻是造成了近一半人口的貧困化。他說,中國發展到現階段已逼近一個臨界點,走過這個臨界點就是今天的歐美國家,走不過這個臨界點就是今天的拉美國家。在臨界點前的一段時間,工業效益一般會有一個較大的提高。產業內部結構和物流資訊的整合,使得產品結構鏈順利銜接、供求關係低成本化、技術和工藝逐漸提高,導致了效益增加。表現到微觀經濟中就是企業為了追求效率逐漸地剝離人員,導致大量的失業人口產生。而失業率的增加是貧富差距的直接原因,這就是資本內涵式增長造成社會不公平現象的根源。經濟的發展使一部分人受益,而另一部分人被排擠出了經濟發展受益者的行列。歐洲各國跨過這個臨界點時並沒有表現出像羅斯福新政這樣明顯的形式,但是歐洲社會主義運動幫助歐洲各國以漸進的方式跨過了這個關口。例如用法律的方式維護勞工權益、增加社會保障和福利等。在這個問題面前純粹的經濟學手段往往是無效的,只能用政治性的手段來表達社會公平,所以說,這個問題最終是一個政治問題。周肇基痛心疾首地說,今天中國的情況與拉美很相近,這是中國經濟進入臨界點的訊號。如果再有一次大的通貨膨脹,將下層人民推進赤貧境況,後果當然會十分嚴重。
對這些很專業的觀點,紀小佩已經沒有了理解上的困難———周肇基的思想是那樣直接地作用於她的思考,她頭一次在歷史與現實之間找到一條科學的連線,這個連線一旦形成,很多過去無法理解的歷史的或者現實的謎團,就都清楚了。所以,雖然周肇基和他選擇的是完全不同的研究方向,她仍然慶幸自己對歷史專業的選擇。這是一個讓人流連忘返的領地。全部原因就在於,中國歷史太龐大,它簡直是煙波浩淼的江海,而不是什麼大河,你在這裡哪怕僅僅採集一勺水,就夠滿足你終生的渴求了。她曾經向周肇基熱烈地談到她的感觸,周肇基對她的理解甚至比她自己都要深刻。
這也許就是她愛他的全部原因?
周肇基這次是作為訪問學者去美國的,他是去參加一個由美國民間學術研究團體贊助的研究專案。
吳凱直接把金超送到方莊。金超上樓,吳凱就在樓下等著。門是紀南開的,這位著名的文學評論家明顯地蒼老了,目光有些渾濁,臉上出現老年人特有的消瘦。金超從紀南身後看到客廳裡還有紀小佩的母親和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很顯然,剛才他們正在一起交談。當他們站起來對金超表示歡迎的時候,金超注意到那個人眼睛裡跳彈著奇怪的光亮,並且要張口和他說話。
金超馬上斷定這個人是周肇基,那個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