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和安排。你只知道那個老人是一個很好的老人,他給了我們很多的關照,你並不知道你的父親在利用這件事從老人身上攫取更多的好處,你不知道。你以父親是一個著名的文學評論家而自豪,但是你不知道你的父親並不純粹是一個文學評論家,他同時還是一個負有某種責任的官員,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後者保證了前者身份的真實價值和有效性,否則,你可能看不到父親在報刊雜誌上連篇累牘發表的那些文章。在你的心目中,父親是一個遠離政治的學者,他只是在做學問,你並不知道,正是這個人,也曾經整過人,出賣過人,陷害過人……人和人因為形形色色的社會活動仍然結為錯綜複雜的關係,人們照樣透過利用這些關係不遺餘力地謀求物質生活或精神生活的各種所需……沒有人對社會或者歷史進行審判,沒有這樣的審判者。人很脆弱,人需要一種力量的保護,我一生尋求的就是這種力量,我越是想到我為這個家庭負的責任,就越感到我需要這種力量。小佩,你可能不贊同我的觀點,但我還是要對你說,生存是一個自然範疇之內的問題,我們只能在自然範疇之內為它尋找答案。你不能要求你的父親像陳寅恪、顧準那樣有一身錚骨;我不可能有他們那樣的思想勇氣,我不可能寫得出那樣的文章;你不能要求你的父親在我和你母親的生活灰燼中歌唱,我們不是那樣的人。我們看到有人跌下去,心裡想的更多的不是那些人的不幸,而是慶幸我還在這條道上走著;人們推推搡搡,唯恐自己失足,想辦法讓別人跌下去。我們每一個人都對另一些人的毀滅負著責任。如果哪一天曆史來一次審判,我們都將被宣判為罪人。現在,請你記住,小佩,我和你見過的我這個年齡的知識分子沒有任何差別。我們都在卑鄙地為自己開脫說:有什麼辦法呢?我們就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中,人總要適應環境才能生存,這是進化論最簡單的一個道理。我們還為自己辯解說:我們並不是要把自己放到動物的水準上,我們是社會的人,我們應當具備基本的道德規範……生活很嚴酷,小佩,對任何人都很嚴酷,連你也不例外。但是你應付不了生活,你應付不了。我已經對你說過,現在想起來,我們對於你的教育的最大失敗是沒有在你剛剛睜開眼睛看世界的時候向你指出這個世界的不確定性。我們心疼你,不願意你的心靈被汙染,為此,我和你母親痛心疾首。我們終於知道,我們不可能永遠向你隱瞞真相,你必須進入生活,進入這個不那麼純淨的生活。這時候我們想得最多的是你怎樣才能生活得好一些。你太單純,靠你一個人無法應付生活。好在你已經不小了。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和你母親之所以能夠接受金超,就是因為我們認為他是一個能夠對你負起責任的人,他具備這方面的素質和才能。我前面說了,我們生活在自然界,我作為一個生物,必須為我的後代創造基本的生存條件,讓他活下去,活得比他的同類好一些。這樣,在我離開這個充滿了爭鬥的世界之時,我才能夠放心地說:行了,讓他獨自行走吧,我做了我應當做的。金超是我的選擇之一。生活的路很長,在漫長的生活旅途中,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你和金超必須相互支撐著往前走……事實證明我們沒有看錯他。現在的問題是:你應當怎樣看他?這方面,你要聽我多說幾句……
那天晚上紀小佩沒有回家,住在父母親這裡了。
金超和吳運韜到京西賓館開會去了,晚上也不回家,她沒有什麼好惦記的。整整一個晚上,她都和母親在一起,沉靜地聽著母親述說她不知道的往事。
母親說,考高中的時候,小佩的成績不是很理想,離她十分想上的某重點中學錄取分數線差七分,當時她哭成了一個淚人,覺得自己走到了世界的盡頭。父親走過來,撫摸著他的頭,安慰她說:“小佩,你盡力了,其他就不要想了。”
誰也想不到,她最後竟然如願被那所重點中學錄取了!
今天,母親今天才告訴她,當時,父親動員了他在學術活動中建立起來的廣泛的社會關係,找到一個喜歡寫散文的政府官員,由這個官員向那所中學所在的區教育局打招呼,區教育局再給那所中學的校長打招呼……連母親也說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小佩上學的問題上被調動了起來,總之,可憐的小佩終於破涕為笑,高高興興走進了她夢寐以求的重點中學大門。
如果用交換原則來解釋這件事,在父親這個環節,他實際上僅有一次小小的付出:在適當的時候,寫一篇那個官員作品的評論文章。父親是著名的文藝評論家,他的文章有擴大影響的社會價值。那個官員之後(也可以稱為“下游”)令人眼花繚亂的交易行為,嚴格一點兒講,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