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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

褚立煬說:“沒有問題。”

大夫搖搖頭,不認為褚立煬說的是實話,但是他沒有說出來。過一會兒,奶油色面板的護士端著白色方盤站到了門口,方盤裡有一些高高低低的東西。她和大夫大概一直用這種方式聯絡———她一出現在門口,大夫就站起來了。

“你們在這裡等一等。”大夫和護士走向病房。

在一個沒人理的房間裡待著很彆扭,趙剛說乾脆到樓道去等,但這時候大夫回來了,坐在桌前,一邊摘口罩一邊說:“你們再等十分鐘。護士還要做一些必要的處理。”

褚立煬說:“謝謝。”

“這個人怎麼了?”大夫擰開小巧的杯盞,呷一口茶水,又一次問道。

褚立煬說:“沒怎麼。”

“沒怎麼?”大夫用居高臨下的語氣說,“怎麼他們單位不來人,家裡不來人,你們反倒來了?”

“我們不知道他家裡不來人,也不知道他單位沒來人。”

“哦。”

“那你們找他談些什麼呢?”

“不知道。隨便聊聊吧———這對他有好處,是吧?”

“當然有好處。”護士從病房出來了。“你們可以去了。”

“謝謝大夫。”

李天佐轉動著頭看褚立煬和趙剛坐在病床旁邊的木椅上,眼神中有一種病人對健康人特有的懷疑、憎惡的神情。他臉色灰暗,油黑髮亮的頭髮一條一綹的,在條綹之間,可以看到青色的頭皮。

“我們來看看你。”褚立煬說。

褚立煬強烈感覺到李天佐眼睛中射出的目光充滿了仇恨和兇惡。這個不再年輕的人越來越像臨死時的父親了,與父親僅有的一點差別,是對這個他不信任的世界極度的警覺。

三十年前的一天晚上,李天佐的父親被紅衛兵打死在學校操場上時,眼睛裡射出的也是這樣的光。李天佐站在人群外邊,清清楚楚地看到被父親檢舉過貪汙問題的總務處主任夾在無法無天的學生中間,用桌子腿毆打父親,每一下打的都是要害部位。十五歲的他沒有勇氣去援救父親,他手足無措。他只記住了父親懷恨地看這個世界的最後的目光。發現父親的日記是後來的事了,所以說他是後來才知道在類似的情況下應當做什麼事情的。人都是一點一點地成熟起來的。成熟起來的李天佐不可能被總務處主任的哀求打動,在那個幽暗的衚衕裡,李天佐冷靜地把三角刮刀插進總務處主任柔軟的腹部時,眼睛裡閃爍的正是父親死時的目光。

經過大夫處理,疼痛止息了,軀體又成為能夠被正常感知的東西,所以他心情不錯。他看看褚立煬,又看看趙剛,並且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是認識的,”褚立煬一次說,“所以我不多說什麼了。我們今天來找你,是想向你瞭解一些情況。我知道你在這類問題上一向是很合作的,對不對?你可以談嗎?”

李天佐又點了點頭。

趙剛拿出小錄音機擺弄,把小小的麥克風放到他的枕頭上。

李天佐音調清晰地說:“我是要死的人,所以我說實話。”

“對對對,”褚立煬高興地說,“就是要這樣。你這樣非常好。”

“你們想了解什麼?”李天佐問。

“你知道蘇北和一個叫羅伯特·羅森的美國人是怎樣交往起來的嗎?杜一鳴在他們中間到底起了什麼作用?還有,關於金超……”

李天佐虛弱地笑起來,說:“我早知道你們要問這些。”

趙剛和褚立煬面面相覷。

趙剛在這樣的時候經常失去現實感,現在他又以為自己出了問題,擰了大腿一下,大腿很疼,說明一切都是真的。問題是:他是怎麼知道這個的?

“這位是……”李天佐指著趙剛。

褚立煬說:“我的助手。你認識他。”

“哦!對了,我認識。趙剛,是嗎?”

趙剛笑笑,繼續擺弄他的錄音器材。

“甭,”李天佐伸出汗漬的胳膊,“甭錄音。”

趙剛用目光請示褚立煬,然後把錄音機拿開,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

“你讓他走,褚立煬,我要單獨對你說話。”

褚立煬示意趙剛暫時迴避一下。

趙剛把錄音機拿起來裝到兜裡,來到病房外面,點燃一支香菸。他感覺有很多眼睛在看他,似乎隱隱聽到有人在笑……然而樓道里一片死寂,就像是在墳墓裡一樣。

但是李天佐並沒說話,一種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