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乃尊環顧井井有條的客廳。從家庭陳設可以看出主人的氣質和格調。客廳簡潔大方,牆上沒有很多附庸風雅的裝飾,僅在迎門的地方懸掛了馬寅初的一副對聯:去留無意望窗外雲捲雲舒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夏乃尊在心裡笑道:這副對聯其實應當掛到我的牆上。沙發上方,有一個小小的表現匈牙利歷史上某一位大公征戰場面的銅飾,那是五年前徐罘夫人到東歐講學時在布達佩斯買的。
夏乃尊每次來這裡,總能夠感覺到一種和睦家庭特有的溫馨寧靜的氣息,這使他羨慕不已。使夏乃尊不理解的是,徐罘在Z部當了很長時間司局領導,但是你從他的家庭陳設中看不出權力起的作用,沒有展示美酒的酒櫃,沒有和某位要人的合影,沒有文化名人的題贈……權力暴發戶所喜歡的一切這裡都沒有痕跡。從這個方面來說,夏乃尊都很佩服徐罘。有的人一生也找不到活法,徐罘是很少的找到活法的人之一。
徐罘夫人又端來一盤橘子,然後就回廚房繼續摘韭菜去了。
“怎麼樣?還行吧?”徐罘端詳夏乃尊,發現他變化不大。“我看你還行,氣色不錯。”
“馬馬虎虎。我現在一天是三飽一倒……”
“挺好。幹嗎操那麼多心?”
夏乃尊笑笑,沒說什麼。
兩個人先說了一會兒社會傳聞,然後就扯到了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事情上。
還沒等徐罘說什麼,夏乃尊一改平和心態,斷然說:“我不是嚇唬你啊,老徐,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不是一個好去處,都是些什麼人?哦,預備一小本,專門記錄誰誰誰說了什麼……這是人乾的事麼?‘文化大革命’中的人也不至於是這個樣子的。”
“這人叫李天佐,是嗎?”
夏乃尊氣哼哼地看了徐罘一眼,好像徐罘就是李天佐。
“人很複雜,”夏乃尊接著說,“相當複雜。我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呆了三年,說實在的,有些事情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是怎樣發生的。你知道嗎?有的人專門做暗事,防不勝防。你就說杜一鳴吧,冤不冤?他是有錯誤,可也不至於弄這麼一個結果呀!就連人家褚立煬都說:你們東方的人可真行……我就納了悶了,哪兒這麼些鬼都聚到這一個地方來了?”
“老夏,我想問你個事兒。”
“說。”
“在杜一鳴和你的問題上,吳運韜究竟起沒起作用?”
“不知道,”夏乃尊把這三個字說得很重很快。“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吳運韜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想不至於落這麼個下場。”
“你們共事三年哪啊!”
“知道不知道一個人和共事多少年無關。”
“那……這次Z部……”
夏乃尊冷笑一聲:“鬼才知道。”
“我還真有點怕。”
夏乃尊直望著徐罘的眼睛,一字一板地說:“很複雜,老徐。”
“你說我去還是不去?”
“去呀!”夏乃尊一拍大腿,“複雜歸複雜,你說現在哪裡不復雜?這次黨組不是給你解決正局嗎?為什麼不去?去!拿到正局再說!還有,東方文化出版中心比起機關來,收入還是多一些———當然,我知道機關有機關的辦法,有的人的收入可遠遠不是工資表上的那些錢。但是我相信你老徐不會有什麼辦法,所以,你到那裡去,從經濟上說也是一件好事。不管怎麼說,人家廖濟舟對你不錯,小康也是夠意思的,你不去,不是拂了他們的好意?”
“這事我得好好想想。你知道嗎?我還真不想去,人一上歲數就懶了,人生就想用減法了……”
“你這話對也不對。你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為什麼不利用一下?!又費不了什麼力氣。你還是去吧。”當時徐罘對夏乃尊是點了頭的。
但是夏乃尊在徐罘家裡吃過餃子,離開那裡以後,徐罘又反反覆覆想了一下,還是決定找一下廖濟舟,看能不能在解決正局的情況下不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去,結果就像讀者上面看到的那樣:他什麼也沒改變。
一週之後,Z部黨組的任命檔案正式下發,東方文化出版中心黨委和行政領導班子做了新的排序:黨委書記兼主任:徐罘;副主任:吳運韜;副主任:富燁;副主任:孫穎。
金超是從李天佐那裡聽到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人事變動訊息的。
李天佐把金超攔在離單位五百米的地方,對他說:“知道嗎?吳運韜要上來。”金超注意到李天佐的大臉泛著興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