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美國新社會學院研究所(New School)讀書時,老師幾乎都是歐洲年鑑學派,也多是猶太人。說起布洛克的故事,沒有人只在上課,也沒有人僅僅是在授課。布洛克與死前彷徨的16歲青年對話,好似站在我們的眼前。錯覺之間,我們也親臨了刑場,聽聞那一段低聲的最後道別。“會痛嗎?”“不會的,一點也不痛。”
當天上完課,依例搭地鐵回布魯克林的家。地鐵列車一站一站停留,像歷史的短暫定格,然後載著乘客前往知名或不知名的下一站。每一次停留,都只是片刻;每一個啟動,都是新的拋棄。列車速度把紐約地下鐵道滿牆的塗鴉變成了動畫,它動了,於是最誇張、最殘暴的圖樣以飛快的速度在我的眼前演出,但還來不及辨識,剎那間我又已失去了它們。
地鐵,重回黑暗。
歷史不是有什麼用,而是它總出其不意地來,然後無聲無息窒息般地籠罩著你;歷史是一個永不斷絕的複製品。我在新社會學院求學時閱讀布洛克那一代歷經的經濟大恐慌歷史,小說下載以為只是進入了60年前的往事;從來沒有想到那些數字的點點滴滴,在2008年之後,再度成了我必須熟背的經濟史。大蕭條對世界深遠的影響,其實遠比一次大戰傷還大,還深。1929年10月29日大崩盤的經濟激變,等同資本世界的全面解體。全球每一塊土地,工業生產大國,農業生產小國,絲襪供應地,咖啡、棉花、白糖、橡膠、蠶絲種植國,皆一敗塗地。大蕭條在歷史怎麼開始的,知道的人多;怎麼結束的,知道的人少。它共持續了整整13年,並於1937年看似復甦八年後,二度衰退。這是今日2011年6月全球經濟關切的焦點,我們是否又活回1937年魅影下?全球是否二次探底?
大蕭條13年期間,除了1937年後引爆二次大戰外,一切皆與今日像極了。全球牢牢地被掌握於惡性迴圈的“完美風暴”中。任何一個環節經濟指數出現滑落,其他指數便跟著走向惡化。大蕭條最嚴重時期(1929~TXT小說:…933),英國、比利時失業人口約為22%與23%,瑞典24%,美國27%,奧地利29%,挪威31%,德國高達44%。於是納粹主義在如此可怕的經濟災難中崛起,使希特勒從一個《我的奮鬥》暢銷作家,躍升為第二大黨黨主席,再一步步接掌德國政局。倫敦《泰晤士報》1930年寫下社論,“失業,僅次於戰爭,是我們這一代蔓延最廣的惡疾。”《泰晤士報》沒有料及的是:失業,本身就會帶來戰爭。
在1930至1931兩年間,歐洲12國政權改朝換代,激進右派全面崛起。而當年的拉丁美洲,則演出今日北非中東“茉莉花革命”的戲劇性政變。各南美國家財政皆破產,阿根廷進入軍政府時期;智利推翻獨裁總統成立社會主義共和國;巴西,大蕭條結束了統治長達40年之久的“老共和”,民粹領袖瓦加斯上臺。
大蕭條的發動者美國當時工業生產量已高佔全球42%,英法德三大國總加不過只佔區區28%。美國一倒,短短數月,世界從日本到愛爾蘭,從瑞典到紐西蘭,從阿根廷到埃及,皆掀起政治大波瀾;其中最可怕的是法西斯路線變成世界性的運動。人類在經濟絕望之際,竟走上擁抱毀滅、種族仇恨的惡行;史學家面對奧斯維辛集中營,只能啞然無語。歷史,在那個當下,成了一個無法言語的啞口。
這或許是布洛克53歲還上戰場的原因吧!一個史學家衷心信賴的人類文明,全然崩解。筆,已解決不了他的痛;他必需上戰場,搏上一天又一天的性命,換回“史家的技藝”。當自由文明已解體,歷史,有什麼用處呢?
書寫悼念布洛克,正值他逝亡67週年(1944年6月16日)。他槍決前的聲音彷彿又出現我的耳邊,“不痛,別怕。”在諾曼底的一個花園裡,他死前四年曾思索一個問題“難道歷史已出賣了我們?”歷史證明當時的大浩劫及苦難,孕育了後代傑出的經濟學家,伯南克、蒙代爾、斯蒂格利茨、英國前首相布朗……在79年後類似的大蕭條,歷史告訴了他們些許答案;也使歐洲極右勢力雖仍崛起,但再也沒有瘋狂的納粹,再也沒有東方日本軍國主義。
歷史並未全然出賣了我們。
2011年6月13日
一個廢墟,兩個中國
歷史如戲。往往一座寬寬窄窄的舞臺,就道盡歷代世紀滄桑,留下無盡世間悲劇。可惜我們只會看戲,不會看歷史,我們的人生太短,歷史卻太長,我們或任何當代之人始終學不會以歷史的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