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我至金瓜石,路經曾祖父曾擲金的痕跡之地,洗滌金礦的泉池,一層又一層,看起來像人生一段又一段的陷落;人站高山頂上望下去,海一半藍,一半紅;當地人稱陰陽海。海面奇景即是當年淘金後的礦物質留下的沉澱物,它不只改變了海水的顏色,也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曾祖父斷氣前,曾告訴最小的女兒,家裡大片土地已捐給羅東,而他原存的現金,因金瓜石淘金失敗已所剩無幾。他要姑婆記住這個教訓,人生不要迷惑金錢,尤其黃金,它可以讓你贏得一切,也可以使你失去一切。
我的曾祖父只是19世紀淘金熱的一個小點;那個世紀的淘金熱潮席捲加州、加拿大、澳大利亞、阿拉斯加及南非……
1848年加州發現黃金時,沒有電報、電話,訊息傳得很慢。但到了1853年,已有超過10萬人湧入加州,其中包括2萬名華工。這些華工在廣東被英法洋人半招半騙,帶著淘金夢,遠渡重洋,踏上一個雜草叢生之地。根據第一個發現加州蘊藏黃金的地主約翰·薩特(Johann Sutter)40年後回憶,他剛踏上加州時滿山野鹿、野狼、麋鹿,他等先鳴槍嚇走了這些動物,才落腳下來。一步步開墾,七年後方成一塊可供人居住的薩特磨坊。本來他只想開個工房、制毯廠及鋸木廠,沒想有一天鋸木廠技師馬歇爾神秘地出現於辦公室,要求單獨見他,並立刻關上門。馬歇爾從褲袋裡掏出一團布,把布掀開,裡頭是亮澄澄的金泥;馬歇爾說:“老闆,我相信我們無意中,在山上找到了黃金。”
薩特聽到這個訊息,並沒有雀躍,反而心中頓生禍害之念。他原是瑞士人,由於欠債面臨牢獄,一路逃至聖塔非這一帶。他開墾了許久,但並不擁有土地合法權;他只是一個假的墨西哥公民。果然幾個月後,舊金山滿街傳遍了薩特磨坊山上藏金的訊息;全城為之瘋狂!瘋到什麼地步呢?連學校皆關門大吉,老師、學生、小孩、校長都跑上山淘金。薩特的家園瞬間被一塊一塊佔領,任何人皆可踐踏入侵,因為“黃金遠高於王法”,更別說高於道德。
19世紀另一波淘金熱發生於澳大利亞,這裡本是英國遣送重大犯罪者的流放之地。但1851年2月21日,一名當地嚮導帶著英國“肥胖憨厚”的下層人物哈格雷夫騎馬至麥克利河(Macquarie River),突然發現河床底下遍是黃金。五個淘鍋浸於河裡,至少有四個可淘出砂金。正如同舊金山北半球另一端的故事,不到6個月,訊息傳遍悉尼,人人陷入瘋狂狀態,5萬人湧入了麥克利河。故事還沒完!當253盎司第一批產自澳大利亞的黃金運抵倫敦時,四分之一的英國人開始搶著買船票前往澳大利亞。於是一個原本罪犯的逐放地,翻身成了“黃金聖地”。澳大利亞總督不得不承認英國法律對這批人的懲罰,等於免費把他們送到了金庫。而挖到金礦的粗野罪犯,則得意地宣告,自己從此已是紳士;“過去你是什麼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是擁有黃金的人。”
19世紀的淘金熱未必都是冒險成功的喜劇,甚至不只是金夢碎了的悲劇而已。當年許多金礦奴工,一大批來自貧困的中國。運氣好一點的被載到美國,即使這一代犧牲了,至少有個管道攢錢寄回家。澳大利亞發現金礦後,英國人相信鄰近的紐西蘭也埋藏著令人不能抵抗的黃金。於是他們從廣東帶走了一批奴工,展開難以置信的長涉航行之路,來到地球的最南端。奸詐的英國人為華工畫了一個大餅,帶著他們自米佛爾峽灣(Milford Sound)進入著名的皇后鎮(Queenstown),然後落腳於一旁的劍城(Arrow Town)。在那個離故鄉最遠的金礦之地,華工捎的信,寄回老家的錢全給老闆偷偷沒收了。問起老闆,“怎麼家裡全無迴音?”英國老闆只塘塞他們,船程太遠,費用太高,家人因此沒寫回函。這些華人奴工每天早上5點起床,挖金礦至晚上8點;一星期工作6天,天冷地凍時也不能停工。唯一休息的一天呢?老闆美其名給他們點娛樂,開個賭場。許多華工在那個賭場,又輸掉了奴役換來的工資。一個感人的瓶中信故事早在當時發生,家鄉那麼遠,春夏秋冬時令皆顛倒了,是否家人和自己看的月亮,也不同了呢?一名華工想家想到瘋了,寫了一封歪歪斜斜信給家中老父老母,置於瓶中,丟入大海。想著汪洋浪淘,總有抵達故鄉的一天吧。工資盡擲賭場,這一生已回不去了;於是向著父母,向著自己想象中的故鄉方位,叩個頭,當晚跳了海。
而挖到金礦的老闆呢?據說主人的膳食不輸給英國伯爵。晚宴的開胃菜以日本磁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