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多博幾分同情自是大好。你放心,太后那裡我有容身之道。今日乏了,明早再讓紫顏過來,我要好好瞧瞧他的手段。”熙王爺狡猾地一笑。
照浪遂領他去廂房安置。金爐香暖,燈燭下熙王爺一臉懨懨,睏倦地睡去。照浪替他掩上房門,在空階上佇立了半晌,忽覺可笑,疾步走出院子,身後竹聲如濤起伏。
池上生風,紫顏抱了一壺酒自斟自飲,側側與螢火已回鳳簫巷去。照浪大踏步走近,冷笑道:“你有什麼愁可澆?”劈手奪去那壺酒,扔進池塘裡。
紫顏笑道:“你為他欠了我一條命,可覺不值?”
“輪不著你管,想取我性命,拿去就好。”他的語氣像是在自暴自棄。
紫顏從身後又摸出一個酒盅,遞與他道:“這酒更烈,丟了保管你後悔。”
照浪凝視酒盅,隨即一言不發灌在喉中,辛辣的酒水嗆得他眼中盈盈光閃。紫顏也不看他,對月輕哼道:“嘆榮枯得失皆前定,富貴由人生五行,花花草草煞曾經,不戀他薄利虛名。”
照浪眼中一黯,心頭流水般劃過剩下的句子——
則不如蓋三間茅舍埋頭住,買數畝荒田親自耕,或臨溪崖,或是環山徑,受用些竹籬茅舍,拜辭了月館風亭。
退一步的從容,不是人人都明白。他深吸口氣,自覺太過拘泥於心事,神情自若地轉了話題,道:“沒想到,長生的樣貌竟然……”紫顏嘴角跳出一抹戲謔的笑意,知鏡心勘破了長生的本來面目,點頭道:“鏡心的摸骨術精湛如斯,可喜可賀。”
照浪輕笑,紫顏也有猜不出的事,頓時愉快了兩分,道:“不僅是摸骨,還有聽聲。人之相法,在面骨、手足、行步、聲響,你能依相擬音,她可聽聲辨容,甚至繪影摹形。這功夫世上只得她一人。”
即使面目全非,真相始終都在,哪怕掩埋於千山之下,亦會從層層泥垢灰巖中破土而出。照浪想到這裡,心口漸漸暖了。
紫顏遙想那金釵玉腕的風姿,長生此行想來所獲良多,而他也終於興起鬥志。
“玉觀樓今次來了難得的人物。”他讚賞地道。
照浪望了他澄澈的眼,很是惋惜,“鏡心的雙眼需用她島上的活泉水洗濯,不能久留京師。他日再來時,我一定帶她見你。”
“多謝。”紫顏的語氣裡是難以察覺的寂寞。
當晚紫顏回府時,長生守在門口睡著了。螢火站在不遠處,迎上來道:“夫人等了很久,我勸她回去歇息了。”紫顏望了長生身上的紗被,點了點頭,徑自往內院去了。
次日長生一早去尋紫顏,披錦屋裡蹤跡渺渺,人竟不在。再去玉觀樓,鏡心一行聽說已出了城,想到一句告別的話也未說,長生離腸寸斷,扶了闌干獨感悽然。
痴想了一陣,他心頭彷彿跳了一簇火,鋒利的箭鏃流動光澤。它刺破矇蔽人心的黑暗,如鏡心體悟萬物妙理的智慧,領了長生心鶩八極,神遊萬仞,出竅似的看到了遠處的一扇門。
他想看門後的景緻,想知道再多跨出幾步甚至飛奔,能不能趕上紫顏和鏡心。想到酣處,如炙熱的火點燃了四萬八千個毛孔,直想立即放手一搏,功成一世。
長生那裡一廂情願兀自銷魂,紫顏與側側又在杏花巷中,等待照浪前來。熙王爺也不在意,悠悠品著香茗,側側不時移目凝視,直望得他心頭不快,忿然道:“再瞪我也還不了你爹,夫人請往別處去,免得在這裡礙手礙腳!”
側側咬唇走到屋外,紫顏追上去,悄然道:“他沒看破就好。見過這一面,你從此可以放下。”那側側眼圈一紅,彎眉苦笑,“紫先生好意,我……不該為他又動心。”竟是尹心柔的聲音。紫顏輕聲道:“你知他活著,肯來見他,這份情意天知地知。你莫惱,等易容時再來看。”
尹心柔忍住心酸,自那年得知他身死,不是沒有灑淚哭過。鞦韆掠動的往事,匆匆去了,十年相思如夢。如今她洗去幽香,重拾心底淺草浮萍般的惦念,可到底能撿起多少舊日,她不知道。
她想來這一趟,細看流年,而後含笑撒手相忘江湖。
紫顏安撫了她幾句,聽見熙王爺在堂屋裡高聲叫嚷,立即走了回去。
不多時照浪趕到,向熙王爺行過禮道:“我去見了太后,說有王爺訊息,只是殘了一條腿,回京不便,需多費時日。太后聽說王爺果然在世,很久沒有開口,最後問起王爺的安康,口氣比先前和緩。”
熙王爺皺眉道:“你一句話就斷了我一條腿,莫非嫌我命太長?”
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