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昔日忠心耿耿的手下,恭敬地叫那人“王爺”,毫無顧忌地抬起他的身子,丟進冰涼的河水裡。他們沒有仔細看他的臉,腥烈血氣下那張曾經飛揚跋扈的面容。
熙王爺鎖住回憶,瀕死的經歷有過一次就夠了。他是真龍之身,大難不死後在舊僕的掩護下逃至北荒,幾經周折在某個小國隱姓埋名度日。不久後等來熙王爺暴斃的訊息,他欣然想重回京城,舊僕又傳來訊息,整個王府被朝廷清洗一空,回去怕是不吉。
他像被剪斷羽翼的鷹,迷失了返巢的方向。
紫顏聽到他的話,像是為尹心柔鬆了口氣,安然地道:“王爺早就未雨綢繆,為何遲遲不曾用上替身?”
熙王爺苦笑,慘淡的面容裡有意無意多了一抹溫情,“誰說我沒有用過?沒有他在,我焉能脫身做我想做的事?你們都想錯了,我並無意江山,否則一早動手。我為的不過是一個……一個女人。”
紫顏冷笑了想,宮闈私情,值得師父賠上一條命?矯飾的多情細推敲是那般無力。不過,正是他久不起事的猶豫,令那替身鋌而走險。
“究竟為何照浪要尋我回京?”
“那個假王爺謀反不成,被太后賜了鴆酒。她老人家突然夢見王爺您未死,故特意遣照浪千里尋人。”
“就這麼簡單?”熙王爺將信將疑。
紫顏仰起臉,奚落地道:“因我人面廣,照浪託我從北荒把王爺捎回來。我做到了。此後只剩一樁易容的小事,王爺的將來就在我手上。”他拈指而笑,眼中是生殺予奪的神光。
熙王爺打了個寒噤,一腔氣焰頓消,半晌吐出一句話:“我等照浪回來。”
月下清寒如水。
照浪獨自閃進麟園,一地鳳仙前日還豔媚生姿,此時滿目殘花,令人心頭寥落。
臨近堂屋,照浪的腳步遲疑下來,彷彿抽了鞭子才能前行,步履維艱地徘徊。紫顏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像花樹的靈魅在光影下無依憑地飄著,輕妙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你要送他進宮,還是想另找傀儡去送死?”
照浪沉吟不答,紫顏端眸看去,何時他的鬢絲染了霜白?而立之年勞心如此,風口浪尖的滋味想來不好受。微微起了憐憫之心,紫顏神色一緩,不再步步相逼。
“他的生死由不得我。”照浪茫然說了這句,張眼瞥見熙王爺攥緊了拳頭,站在堂屋的門檻內死死盯著他。
他走至熙王爺面前,正要下跪,一掌揮至,頰上多了五個指印。
“蠢材!為何今日才來尋我?”
照浪桀驁的臉孔像神器上凝鑄的斑駁紋飾,每根線條勁拔剛烈,只是窒在冷卻的銅液金水中,再無飛揚的可能。他神情木然地跪在地上,將魁岸的身子俯下去,肅然道:“在下始終不能探到王爺的訊息,直至近日……”
紫顏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哼,那孽障死了一年半,你才找到我,可見白疼你一場。怕是我今時失勢,你眼裡沒我這個王爺,故意拖延時日。”熙王爺咬牙瞪目,脖間青筋暴起,異常的惱怒。
“王爺言重。在下去年特意前往北荒探求王爺訊息,可恨未有多少線索。前日裡終於找到了王府舊人,若是他早些尋我,或許……”
熙王爺粗暴地打斷他道:“罷了,前事休提,你速速帶我進宮面聖。”
照浪一怔,徐徐說道:“皇上不知王爺尚在人世,這回要見王爺的是太后。”
“太后……我一定要先見皇上,才能……才能……”熙王爺無力地說道,想到最毒婦人心,渾身一陣冰涼,瞥了一眼在旁伺立的紫顏,揮手道:“你且退下,我和照浪有話說。”
紫顏繡袍一閃,沒進良風夜露中。
照浪想了想,將那時在蓉壽宮的種種和盤托出,只隱去了蝶舞那段。
熙王爺聽出一身冷汗,斜睨道:“你竟狠心想毒死我。”照浪道:“那人雖像王爺,我知道他不是,一心想為王爺報仇,故此下手。”熙王爺試探地道:“你不幫我在太后面前解釋,是怕她再對我下手?”照浪望向別處,淡淡地道:“今次如果王爺不想回宮,我回太后一句沒有尋著,也就是了。”
“不,我要回去!”熙王爺沉聲說道,眼中突然跳出兩簇火焰,洶湧地煎熬。
照浪垂首,一枕春夢未醒,熙王爺還貪戀著高高在上的風光,無視暗裡的兇險。他在心底嘆了口氣,“既是如此,請王爺準紫顏易容,將容貌收拾得蒼老幾分,換一副太平的面相,也好了卻太后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