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鏡慧目如炬,並不戳破他綺麗的心思,“卓伊勒,我配了幾種治疫的新方,你來製成藥丸。”
卓伊勒愕然道:“為什麼是藥丸?”驀地醒悟過來,湯藥對煎煮頗有要求,沒有藥丸來得便捷,既是防治瘟疫,藥丸療效持久,也比湯藥更適宜。他們不會在此地久留,屆時留下制好的避瘟丸,便於民眾服食。
他瞥了長生一眼,燃起鬥志,“好,哪怕一夜不睡,我也要把藥丸弄出來!”皎鏡嘿嘿笑道:“可沒那麼容易。”旋即不再理會,專心嘗藥。卓伊勒在他身邊坐下,細細看向那一張張筆記。
長生苦笑,兩人一個痴一個倔,今夜想是都不睡了。他卻倦得很,睏乏如酒意醺然,盤踞在身軀內不肯離去。他說了告辭的話,那兩人充耳不聞,長生越發倦了,不知自己如何倒在炕上。
昏沉睡了一夜,醒來時陽光大好。難得的晴日,彷彿要驅散瘟疫,將每個邊角照得透亮。湛明的藍天上,更無纖雲,令長生心情一爽。他摸摸麵皮,取出易容的膏粉脂泥,對鏡描摹。
一張好容貌,不過是鏡中偷換了真假,又有什麼值得眷戀。世人都愛好皮囊,身為易容師,長生須給他們看華美容顏,花開正好的堂皇氣象。可是他心裡,早已無視皮相妍媸。
千帆過盡,那麼多芳華眉黛,紅粉麗顏,都不過是盈眼而去的雲煙。唯有一人,不時會掠上心頭,那是不遜於紫顏的盲女鏡心,冰姿空靈,清骨明秀,勝過這世上萬紫千紅。
不覺又想到她,於這悲濁俗世,彷彿救贖。不知此番十師盛會,她會不會由海外趕來?當年她與他,技藝高低有天壤之別,鏡心神乎其技的易容術,他只有歎為觀止的份。如今他精研多時,自忖有長足進步,卻不知夠不夠入她的眼?
長生收斂心事,遠慮近憂,他多得是煩惱,想這些有的沒的作甚。鏡中容顏如畫,暈黃染黛,淺掃輕描,俊逸的臉龐不過是繡好的色相。他的臉面毀去,如今竊取了命運造化,可以通神般地重生出一張新面,前途還有什麼可怕?
長生定了定神,快步出門,去看皎鏡師徒。
寒窗下,師徒倆蓬頭垢面,笑吟吟地望了一地藥餌。卓伊勒瞧見長生,眉開眼笑過來獻寶,“師父試了九種方子,終於試出最簡單的一種,你來看這避瘟丸……猜猜方子裡有什麼?”
長生輕嗅,“有雄黃和丹參的味道。”卓伊勒笑道:“你鼻子真靈,還有衛矛和赤小豆,解毒之力甚強,足以避瘟。北荒這幾味藥材算是充足,及時把方子送出去,就能防患未然。”
長生心中大石落地。既有防治的丹藥,由千姿派人在北荒諸國分發藥物,傳抄藥方,防治疫癘會快上許多。他們兩人忙亂通宵,漚心瀝血,終有回報。一時間,他為自己羞愧,竟沒能共同迎戰。
卓伊勒察言觀色,道:“你的臉……”長生道:“好多了。”皎鏡聽見,長長地伸個懶腰,將行囊裡衣衫一抱,樂悠悠地拎起酒葫蘆,“我去熱泉試試水,你們倆快去取香料煮泉水。”
他哼著怪腔怪調,徑自去了。到了肯雅湖畔,幾十池碧玉般的湖水宛若貓眼綴地,一股股熱氣打著旋風捲起,遠看去妖異莫名。皎鏡大大咧咧走去,湖邊探手一撈,灼熱的泉水叫他掌上酥麻。
“這水舒坦!”他走到霧氣深處,褪去狐襖鞋襪,穿了中衣就往下跳。到了水中,撇去衣衫,皎鏡悠悠地避身其內,煞是快活。池中翠玉滑脂,頭頂雲煙四合,縱有蕭蕭北風不時掠過,被熱氣一阻,衝上身來真是風流自在。
抿上一口燒酒,驅盡胸臆間的寒意,皎鏡閉眼享受,彷彿酣睡。過了片刻,密密匝匝都是腳步聲,歡聲笑語到了眼前,他張眼一看,諾汗領了幾十個族人手持木盆來打水。
兩邊皆是一怔,諾汗慌道:“大人慢慢洗,我等往旁邊去就是。”皎鏡嘿嘿一笑,搖頭道:“不必,泉水不能多泡,我這就出來。”盪到岸邊,赤條條就欲上來。眾人一齊回頭,諾汗不忘說道:“大人彆著風,回頭做個圍子,再來沐浴不遲。”
皎鏡裹了衣物,將就穿戴齊整,又將溼衣打撈而起。諾汗忙叫人接過衣衫,為皎鏡洗曬。皎鏡也不謙讓,灑然笑道:“冬日天地閉藏,不宜沐浴,好在此處天生地熱,只需防風保暖,便可以此趨避疫氣。”
諾汗嘆道:“這湖水氣味古怪,多少年來無人敢靠近,不想大人以身試水,大恩在上,我等無以為報。”皎鏡甚是好笑,也不說破,微微頷首道:“此水不可飲用,遍灑村莊即可。早日遣人入浴,重症者不可下湖。”諾汗一一應了,恭敬地送他往村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