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唱一和,彼此共鳴。珠蘭唐娜仰起頭,眼前的男子沉穩如玉,述說時彷彿周身散出醉人香氣,聲音裡有回憶的感傷。她想,他就像檀香,少年時或曾有過火性,被歲月慢慢洗去。然而眉目流轉時,那淡雅的幽香會不經意漫步而出,是一種有故事的味道。
“薰香還有諸多講究……”長生忽然沒了聲,微微搖晃。
“你累了。”珠蘭唐娜看出他的倦意,雙手仿有千鈞,始終沒有抬起,不由急了,“這麼晚了,你該回去安歇。”
吉倫道:“這位小哥忙了一天,我送他回去歇息。等明早稟告父親,我再幫你把香料收到瓷盒裡。”珠蘭唐娜瞪他一眼,忘了病情初愈,“他是我的恩人,我來送。”
卓伊勒無聲地喊道:“還有我……”默默跟在三人身後。
走了幾步,長生婉謝道:“兩位留步,疫情尚未完全控制,請不要外出。我們自己回去就是了。”
珠蘭唐娜無奈,仰臉問他:“你明兒能抽空再來看我麼?”
“不好說。”長生拉了卓伊勒告辭,珠蘭唐娜失望地一笑。
兩人走回諾汗安排的居處,卓伊勒沉悶不說話,長生一個激靈,冬夜的風真是寒冷,勉強一笑,摸了摸麵皮。無心糾纏兒女閒情,這寒氣,令他灰了臉面,簌簌有蕭瑟之意。
卓伊勒見長生臉色難看,關切地道:“你的臉……”
“不礙事,想是又該整了。”長生的語氣,不起波瀾。
卓伊勒想起前事,爭勝的心不覺淡了,欷殻У潰骸凹幢閌鞘Ω福�倉荒鼙5萌�母鱸隆!�
“已經很好了。”長生愴然,他幼時顏面損毀得太過嚴重,紫顏每過旬月就會悄悄為他易容,直至他學會對鏡自理,看指下妖嬈粉膩,偷天換日。常會生出錯覺,他的臉不過是一張白紙,煮爛了樹皮、麻頭、敝布、漁網這些棄物,幾番浮沉,凝成了如今的模樣。
皎鏡逼他每天吃藥,總算把時日拖得長了,可以幾個月才修整一次。長生坦然接受命運,身為易容師,能把容顏交給自己,勝過靠他人手下的刀掌握美醜。
兩人走進屋,一室藥香氤氳,宛若當年看見紫顏易容,馨香滿室。皎鏡面前湯盤無數,藥汁深深淺淺,他一碗碗喝去,像一尊救苦救難的佛,筆下如飛。
卓伊勒叫道:“師父!”長生一驚,若是藥性相沖相剋,皎鏡這一折騰,起碼內傷不輕。
卓伊勒衝了過去,皎鏡擺手,“不妨事,我打小試藥,百毒不侵。”見兩人面色有疑,咳了一聲,“大不了過會兒催吐。”
卓伊勒恨恨地道:“這些湯湯水水的,不出一盞茶就被你腸胃運化,哪裡吐得出。”
皎鏡笑道:“那就知道藥效了,好得很。”
卓伊勒罵道:“你又沒病!不……你就是有病,病入膏肓。”罵完一呆,只覺像極了師父的語氣,心虛地看了皎鏡一眼。
大疫當前,他自己三心二意,師父卻全力救人。卓伊勒不由大感汗顏。
皎鏡手中正有一卷本草圖錄,是昔年北荒醫者繪製,他讀了幾遍,不滿對方筆下錯漏,在昏暗的燈下增刪改訂。此時見徒弟來了,他拾起書卷,往卓伊勒頭頂一砸,“好得很,你既中氣十足,就給我把這卷《北藥本草》讀熟,下次配藥再捉襟見肘,唯你是問。”
師徒倆打打罵罵,長生黯然傷感,就算有爭執也是好的,可惜那些相看不厭的面孔,卻早已不在身邊。
“珠蘭唐娜已然無事,我讓她把香料收攏在瓷盒裡,此後不會再發病了。”長生按下心事,向皎鏡稟告。皎鏡身子一震,眯細雙目看向他,長生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忽見皎鏡眉開眼笑道:“妙極,妙極!我險些忘了,她買了那麼多香料,正可一用!”
長生被他一點,也豁然開朗,既缺藥材,香料可作闢疫之用,解了燃眉之急。
“明日去她那裡取乳香、沉香、檀香、降香、安息香、細辛、甘松,加川芎、艾葉、菖蒲,取泉水煮沸,遍灑全族。”皎鏡長長撥出一口氣,快意地一笑,“等明兒天亮,讓那些未染疫的下熱泉泡湯,給我煮煮穢氣。”
長生斟酌道:“大師,男人入浴倒也無妨,至於婦人……”皎鏡笑嘻嘻看他,“北地習俗不同,男女無別,同川而浴,卻長幼有序,尊者入浴,卑幼者回避。你若看不慣,大可勸婦人只來洗洗衣裳,清潔衣物也很緊要。”
卓伊勒心猿意馬地想到其他,這一念無邊無際,他小臉一紅,生怕師父瞧出破綻,立即端正地記下皎鏡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