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匕首,你也能打得過他。”紫顏轉頭對卓伊勒說,沒有責備,只是嘆惜,“武器是用來保護人的,這裡沒人想傷害你。”
卓伊勒沉默地收起匕首,既內疚又羨慕,看紫顏小心地為長生包紮,一舉一動充滿關愛。他傷感地想,如果受傷的是他,又有誰會悉心照料,待他如掌上呵護的寶?
紫顏簡單地包紮好傷口,長生迫不及待地掙脫開來,踉蹌地走到卓伊勒面前,伸直右手遞出拳頭。他決定最後努力一回,無論成敗,至少問心無愧。
“不管將來你去哪裡,此時此地,我是真心想和你結交。”長生的語氣難得嚴肅與頓挫,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清晰,“我不是可憐你、同情你,也不是覺得你古怪新奇,我只是很想認識新朋友,而你順眼、不難看。”他停了一停,忽然溫柔地凝視卓伊勒的雙眼,神往地說,“其實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從來沒見過藍色的眼睛。”自從紫顏將眼珠易容成藍色,長生就覺得,這天空與湖水般的顏色,令人無限嚮往。
卓伊勒俊臉通紅,抓住他纏繞綁帶的手臂,長生疼得“哎喲”一叫。卓伊勒立即鬆手,長生道:“我沒事,你算是答應了?”卓伊勒鼻子一酸,極快地點頭道:“好。”長生欣喜地一笑,卓伊勒見了,明明覺得他很可笑,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愧疚、歉然、感懷身世,複雜的心情從淚水中迂迴宣洩。他眼中流離失所的傷痛,觸發了銘刻在長生心底的印記,隱隱牽動長生回想到一星半點的過去。
往昔支離破碎。長生被勾出難過,不自覺拍打卓伊勒的肩膀安慰,渾不知少年長淚直流,將他肩頭哭得斑斕成霜。魚人淚大半灑在長生的披風上,翠毛錦外泛出一粒粒宛若水晶的透明珠子,有的淚水在凝結前一半滲入了織物的紋路,就如生了根,牢牢鑲嵌在披風上,隱約閃光。
長生察覺到卓伊勒的失態,忙道:“這些眼淚好看得緊,能讓我收著嗎?”卓伊勒一愣,哀愁的情緒一下煞住了,紅著眼道:“有什麼好看,像魚眼睛,又陷在衣服裡,不能用。”長生一笑,認真地脫下披風摺好,“我喜歡就成,不一定非要用。魚眼睛怎麼了,你們不就是魚人麼?”
卓伊勒瞪了眼睛道:“誰說?什麼魚人淚,波鯀族遠離海域,才不是魚。”長生道:“可是你看,波、鯀,兩個字不是水就是魚,興許你們祖先是魚人,你自己不知道罷了。”卓伊勒連連搖頭,“那是你們漢人的寫法,在我們的部落,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波鯀這個音,說的是‘太陽之子’,我們是太陽神的兒子,多麼尊貴。”長生道:“咦,可是你自己也這樣稱呼——波鯀族。太陽之子,為什麼眼淚會成珠?明明就是水裡的部族。”卓伊勒“哼”了一聲,仰頭道:“那是你不懂我們的語言,若不是北荒崇尚你們的文化,我才不會承認我們叫什麼‘波鯀族’。”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辯到後來又推推搡搡。紫顏笑吟吟地在一邊望著。他們慢慢消弭了隔閡,卓伊勒的臉上甚至浮起笑容,拉了長生尋找落腳的大石,兩人並肩坐了。卓伊勒指了傷口向長生道歉,長生故意板了臉,叫他說笑話賠禮,卓伊勒一時想不出,笨笨地說了個一點不可笑的笑話,長生即刻揶揄。兩人胡鬧著,笑得前仰後合。
銀海生波,被長生打趣的卓伊勒,捂了肚子狂笑,竟有兩滴淚分別從眼角落下。飽滿圓潤的淚,如精靈活潑地跳出。長生驚奇地目睹眼淚在輕巧的滑落中,陡然脫胎換骨,歷劫轉世,墜成兩粒細小透薄的明珠。他情不自禁接住它們,捧在手心,炫耀地叫紫顏來看。
“少爺,這比你昔日替照浪易容的銀海珠,要強得多!”
紫顏悠悠地道:“你求卓伊勒送給你,就當謝你來送行罷。”
長生鄭重地請求卓伊勒相贈。少年點頭應了,默默地想,他從不知道笑也可以流淚,箇中滋味,是這對奇妙的主僕令他感受。可惜他的族人無法體會,可惜留給他的時間太短。告別紫顏和長生,他要去哪裡呢?卓伊勒不禁又惆悵起來。
長生看出他的顧慮,不捨地問紫顏道:“少爺,我們真的不能收留他?”卓伊勒嘴硬道:“我沒說要你們收留,我可不想再見到左格爾。”
紫顏沉吟道:“你想不想向世人證明,波鯀族的眼淚,最多不過能改變眼珠的顏色,並沒有救死扶傷的功效?”卓伊勒道:“當然想。我們的部落沒幸存下來,如今能救一個就是一個,我不想其他部落也有同樣命運。你……難道有什麼法子?”紫顏嘆道:“說不上是法子,只想讓你去找一個人。如果他能收留你,假以時日,或許世人就會淡忘甚至嫌棄所謂的魚人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