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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眼,遭婆婆嗤之以鼻,也還是忍不住高興。太久沒有過這樣的安寧,不需要擔心朝生暮死的日子原來可以輕鬆宜人到這個地步,也虧了這噩夢一般的戰爭讓我明白過來。

躺了兩三天之後婆婆允許我正常活動了。再一次感覺到身體使得上勁真好。這些天開始出太陽,雨季過後的晴空讓人心情愉快。我和晉助替婆婆搬出些被褥和衣物來曬,也將藥材依次擺開去潮,沒有形成湯藥之前它們還是挺好聞的,被陽光照了一會兒便要放回陰涼的地方儲存,往回搬的時候我忍不住拈起一點來嗅,有些清爽的甘香。

我和晉助做著這些的時候婆婆就踩在門檻上邊吸著煙邊冷冷看著,她的態度叫人捉摸不透,有時帶些模糊的笑意,有時凜冽異常,眼裡突如其來的仇恨不像是假的。我偷偷跟晉助提起這個,晉助淡淡地說:“她說過最討厭當兵的,你忘了麼?”

我當然記得。我猜婆婆是與軍人有過什麼過節的。

我和晉助借住的房間只有一張單人床。“反正你們兩個這麼膩歪,擠就擠吧。”婆婆當時是這麼說的。夜裡晉助翻身時忍不住抱怨連腿都沒法曲起來,只能僵直著睡真難受。我覺得好笑,便說我才是更痛苦的那個吧,我腿比他長。他很生氣,伸手要打我,被我擋住了。

“一有力氣就囂張了。”他惡狠狠地說。

“是啊,你不要激動,論打架你哪次贏過我了。”我很得意。

“切,我也沒輸過。”他側過來揪住我的頭髮往他那邊拽了拽,仔細看了看我的臉,又說,“才吃了幾頓飽飯就長了點肉,你是豬麼?”

“你去死吧!”我在他腦袋上重重敲了一記,還有半句沒出口——所以我長得比你高啊。考慮到體能沒有完全恢復,未必揍得過他,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卻沒有打還我,而是猛地將我拉向自己懷中,懶懶地說:“我不會死的,假髮你也是,都到了這個時候,誰都不能再有閃失了。”

我聽著他平穩的心跳,只覺周身暖暖的。他不是愛說話的人,再小些的時候更加寡言,偶爾說的多了也是在吵架的時候,字字刀子一般的扎人。戰前私奔來島上的那段日子夜夜因為他的刻薄爭執不休,甚至升級到拳腳相向。然而這兩三個月來他好幾次這般對我推心置腹,讓我覺得我是被他珍惜著愛護著的。我覺得很安慰。

我對他說:“晉助你聽著,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麼辦法讓婆婆改變心意的,但我知道你一定做了什麼了不得的讓步。你為了我能做到這樣,我為了你也要好好活著。這輩子我是再也不會離開你的。今後不管你要怎樣我都陪著,你要上山我絕不下海,你要留在沖繩我絕不回東京,你就是要殺誰,我也替你補刀。”

說到最後一句連我自己也有些心驚,這並不是我一貫的作風,我對他竟然情深至此了嗎?自己先前並沒有這麼清醒地意識到呢。

他必然也是這麼想,沉默許久突然笑了,說:“這不像你會說的話呢,假髮。”

“不過婆婆沒有說錯,你真是廢話不少,比起這些有的沒的,身體養好了以後好好伺候我才最要緊。我可不想一直跟個和尚一樣禁慾。”

這回應算什麼?調情麼?我這樣想著,灰溜溜地轉過身去兀自睡了。之後他的雙臂從背後伸來將我抱著,是我最喜歡的姿勢。我們都不再說話,也沒有更多的動作。他溫熱的呼吸打在我耳朵上,我安心地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一切都傳達到了。他懂。

隔了幾天午飯的時候有人敲門,我正要去開,被婆婆叫住了。她謹慎地拉開窗簾一角朝外望了望。“美國人。”她小聲告訴我們,又看看擺著三副碗筷的飯桌,沉吟了幾秒,說,“躲了被搜出來反而難辦,你們兩個小鬼不要慌張,假裝我家人就是。”

美國人是帶著翻譯來的,說要檢查是否有殘餘日軍躲在居民家裡。婆婆淡淡地說當然沒有,家裡只有兩個不成器的孫子,年紀還差一點所以沒去打仗。

“小太郎,給客人倒點水。”婆婆吩咐我。

對方有五六個人,手中都持著槍。我權衡了一下覺得武力比拼上我們這邊確實佔不到便宜,還是照婆婆說的去做比較安全。

我坦然地從櫥櫃裡取出幾個造型精細的茶杯,又進裡屋抓了些茶葉,用燒好沒多久的熱水滿上。這些天來伺候婆婆喝茶早成了每日必修了,我知道婆婆的用意是讓美國人看出我對家中這些細枝末節的熟門熟路,而事實上有一兩位美軍的表情已經流露出幾分信服。

將茶杯遞給其中一個棕發男人的時候他上下打量我,“真是男孩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