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望著秦老大目不轉睛,似觀察每一抹細微表情。
秦老大停住筷子,並未抬頭轉了話題說,“洋人的買賣你最熟悉不過,有這閒心去喂豺狗,不如安心幫爹把這買賣打理妥當。旁的事情都可以撇下,只用心把這單生意做好。”楚耀南喏喏應承,恭敬的樣子。
秦溶心思滿腹,餘光掃到楚耀南。楚耀南一臉溫然的笑,雖然舉止遲緩些,卻看似尋常,只是掩飾不住唇角眉梢的痛苦,卻極力做輕鬆狀。秦溶心裡想,楚耀南難道對秦老大就似乎沒有恨意嗎?在人前毫無尊嚴的一場酷刑,他一定恨得咬牙切齒,即使是親生父親怕也不會原諒。
楚耀南卻未察覺他的目光,只是沉浸在奪來包氏貨單的喜悅中,手裡把著酒壺,為父親和師爺滿酒,海闊天空的談著包運洋人貨物不同於本土貨物的路數和規矩。
秦老大轉眼看到秦溶,吩咐說:“溶兒,遲早這些事你是要經手的。等你耀南大哥身子好些能下地了,就讓他帶你去幫會和各大碼頭號子裡走動,你也快快地熟悉商會中的業務。江湖上的東西,爹就不必交待你,想你這些年明白得許多。只是秦氏家大業大,不比青道堂小門小戶,你要學的東西還甚多。”
秦老大一腔的熱情並沒換來兒子恭敬的一個“是!”字。
楚耀南身上有傷,屢屢堅持撐身起來倒酒佈菜。秦溶無奈,待楚耀南再要起身時,他一把按下楚耀南的肩頭,自己起身接過酒壺為眾人滿酒。秦老大讚許的目光望著他,滿是欣慰。
喝得酒意微醺離開時,秦老大示意秦溶來扶他,秦溶近前,雖然不情願,也沒推辭。只秦老大起身時撐了一下腰,對徐徐扶了桌案起身的楚耀南吩咐:“不必送了。”
楚耀南微愣,旋即笑了,逗趣般說:“兒子總是要起身回床上去的。”
人走後,病房裡冷清清的。
楚耀南費力地喘息,手握在床邊緣抽搐。
阿彪低身湊在他耳邊低聲問:“南少,喝水嗎?”
他費力搖頭,擺擺手竟然沒氣力說話。
他不想動彈,動一下都撕裂皮肉的疼痛,他緊閉了眼,不想說話,也不想人碰他,就靜靜的在狹窄的床上養神,只是那痛楚一波一波的,就是不肯饒過他。彷彿父親還在揮舞藤條打在他肉上,盼望他停手,卻總也不能停,痛苦得難捱,四周是無數掩口嬉笑的目光和麵孔。
阿彪湊近跟前低聲說:“偵探社打探的事,有訊息了。”
楚耀南眼睛睜大,彷彿是心灰意冷後唯一給他的慰籍。聽阿彪說:“每年那筆大宗的神秘款子,是打給日本那個什麼三友株式會社,再經那邊的賬,轉給了東北奉天一家銀行。取款的人姓卓,卻又被原封退回來。咱們藍幫殉難的英傑才能得到這種贍養撫卹款項的,可是對方不收,很奇怪。”
“姓卓?他們確認不姓……”楚耀南追問,看阿彪的眼神立刻收住話,扮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還有呢?”
“偵探那邊說,姓卓的這戶人家,教書匠,祖上好像是作官的,曾見他家曬晾前清的官服頂戴。還有,那家的老太爺過世得早,好像去日本留過洋,同東洋人有些交往。”
楚耀南思忖片刻說:“去拿我的片子,找一下三口夫人。”
話音才落,昏昏沉沉的就沒了知覺。
楚耀南再睜眼,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
母親三姨太在一旁削蘋果,看他醒來,就問:“南兒,還疼嗎?”
他微微睜眼說:“娘,我沒事兒。故意喊疼裝給老頭子看的。”
目光忽遇視窗擺的一束勿忘我,驚得問:“誰買的?”
“喔,那個,三口夫人,一早就來過了。”三姨太醋溜溜地說,“南兒,你這風流債不斷的,仔細你老子哪天揭你的皮。什麼人不好找,同這麼個女人糾纏,知道你爹不喜歡日本人。”
楚耀南勉強地笑笑說:“娘,她不是日本人,是中國人,不過是日本人收養了她,和我一樣。她命苦,嫁了人,丈夫死了,當了遺孀,只剩下錢。”
“還是寡婦,不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嗎?
楚耀南更是笑,笑得得意說:“同是天涯淪落人。”
他閉眼繼續睡覺。
三姨太哭了,罵咧咧道:“都是那兩個小雜種,平白的從天而降,害得你在這家裡人不人,鬼不鬼的,沒看那些妖精們如何看笑話呢,各個趨炎附勢的。咱們孃兒倆,日後可怎麼辦呀?”
楚耀南悵然道:“你放心,橫豎我會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