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絡試著慢慢走近樹影裡,近了才勉強看清他的臉,臉色還是老樣子,然後伸手輕輕取脈。肌膚相觸的那一瞬,蘇洵微微一僵,煙絡仰頭衝他笑了笑,繼續低眉專注地把脈。
空氣裡透著絲絲涼意,手下男子的肌膚卻冰涼如初,煙絡暗自嘆氣,這男人真是倔強到無敵,昨夜他的體溫還沒有這麼低,這樣的一天,他究竟忙了些什麼?把完脈,煙絡仰頭直視他清淡如水的目光,輕聲道:“煙絡不過初至京城,偶然遇見了顧少監,照料大人安康一事也並非如我所願。大人難道不覺得即使是這樣,眼下煙絡幹得也算著實買力嗎?”
蘇洵平靜地看著她笑意盈盈的雙眼在月光下閃爍著細小的光芒,淡淡答道:“施姑娘已竭盡本分,蘇洵感激不盡,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著緊。”
煙絡笑意不減,微微仰起小臉,頭頂快抵到他好看的下巴,一字一字說道:“我師父也常常奇怪我哪裡來的這麼牛的勁頭。大人以為呢?”
蘇洵低眉看著她額頭尚未退去的細小的汗珠,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卻還是幽幽涼涼地回道:“故施姑娘雖為上工,卻未就蘇某今日所為予以任何勸阻。”
煙絡笑著繞過他走上前去,仰頭看著那一輪當空的皓月,愉悅地說道:“煙絡大概能明白大人為何對自己如此漠然。大人一心旨在江山社稷,熱衷於此,故也聽不進任何勸阻。煙絡同大人一樣,所熱衷之事雖不盡相同,但是,恐怕這勁頭是難分仲伯的。”說罷,她回過頭來,嫣然一笑。是呀,無論專注之事在世人看來是否值得,他一樣堅持不怠,也因此他的堅持造就了她對他的堅持——只是,這樣的堅持無關風月,僅此而已。
蘇洵靜靜看著她,幾近透明的瞳色裡漸漸深幽,又是一陣沉默。
“打擾大人了,煙絡告退。”
蘇洵立在清冷的月光下,目送她離去,其後那道白色的身影仍未挪動半分。這一片泛著隱隱光華的草地上,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細很長。
這樣佇立著已有很久很久了——並非是指身體的站立,而是在心的深處,於夜色裡這樣獨自一人的站立,已經久遠得教他自己都記不清究竟是從何日何時開始的。而明日——明日,可會不同?
次日清晨 皇城西
青石鋪就的街衢筆直寬闊,大道兩旁聳立著高大的槐樹,嫩綠的卵圓形葉片在晨光下散發著陣陣清幽的香氣。一輛偌大的烏木沉香共築的八架馬車疾馳而來。那八匹黑色的駿馬,體型勻稱,毛色濃重,健步如飛。
煙絡一身白衣坐在略微顛簸的車廂內,懷裡揣著一個看似非常結實的烏木箱子,含笑的目光時不時瞥上對面凝視窗外沉默不語的男子。他板著一張無華的俊臉,淡白的唇角也是抿得很緊,一雙幽冷的黑眸緊鎖著窗外次第掠過的街景,任憑涼風吹亂他耳鬢額前零落的黑髮。那身暗紋起伏繡工精緻的白衣服帖地套在他勻稱頎長的身影之上,很是好看。男子清爽的味道和著屬於御史府的獨特香氣一縷一縷地鑽進對面的她那隻靈敏到不行的鼻子。
煙絡聳了聳鼻尖,不由嘿嘿笑了兩聲。蘇洵緩緩側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猶自在笑的她。煙絡知道自己臉上的貓膩,收斂了笑意,問道:“大人今日可有服藥?”
蘇洵看著她,神色不變地微微頷首。
唉。煙絡撇撇嘴,這個男人當她是吃素的吶,居然在她面前這樣不老實。煙絡將懷裡的烏木箱子放在桌上,開啟來翻翻找找,一面絮絮叨叨地念了起來3ǔω ω。cōm,“大人不把昨日的藥丸當回事,是信不過煙絡呢。”她取出一枚豌豆大小的紅色藥丸攤在他眼前,笑靨如花。
蘇洵看了看她,淡淡地答道:“蘇某並無此意。”然後,他看著眼前的藥丸眉心微微一蹙。
煙絡又好氣又好笑地盯著他的眉間,道:“大人,小孩子才不老實吃藥吶。”她伸出去的手託著紅色的藥丸依舊沒有收回。
蘇洵雖仍在極其輕微地皺著眉頭,還是緩緩接了過去。
煙絡見了他此時臉上意外流露的神情,在心裡偷偷笑了起來,卻是不留空隙地側身去取木箱裡的水袋,拿過矮几上的杯子,倒了小半杯水遞到他跟前,笑著盯著他看。
蘇洵恢復了往日清冷的神情,意外聽話地接過水去,仰頭服下了藥。
煙絡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窩回屬於自己的那一角,也扭頭去看窗外的街景。
馬車疾馳在青石大道上,兩人相對而坐,卻都沉默不語。大概因為方才起得太早,煙絡管不住沉悶地打起了小盹。那道清冷的目光也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