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往前一湊,離魯思的臉不過六英寸遠。
“對,西蒙。”她聲音很輕。
安德魯的五臟六腑都化了似的。十天之前他剛對自己發了誓,難道這一刻這麼快就來了?父親提腳從母親身邊走開,大踏步邁出廚房,走上門廊。魯思、安德魯和保羅保持原來的姿勢,就像說好了他不在就一動不動一樣。
“浴缸水放好沒有?”西蒙大聲問道,魯思下夜班回家的早晨他常常這樣問。
“放好了,西蒙。”她也大聲回答,好像在努力找回一絲光亮,找回家裡正常的氣氛。
大門嘎吱一聲,猛然關上。
魯思急急忙忙地打理起茶壺,想等暗流洶湧的氣氛逐漸退潮,家裡恢復原有的平衡。直到安德魯起身要離開廚房去刷牙時,她才開口:
“他是擔心你,安德魯。擔心你的身體。”
他擔心個屁,婊子養的。
安德魯心裡跟西蒙幹上了,以下流對陣下流。在心裡,他可以光明正大跟西蒙幹一場。
不過他對母親大聲說出的則是,“是,對。”
3
常青灣是建於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一帶小屋,排列成鐮刀似的新月形狀,離帕格鎮的中心廣場只有兩分鐘的車程。36號是這裡居住時間最長的一戶。雪莉·莫里森靠著枕頭坐在床頭,細啜丈夫端給她的茶。對面是內嵌式的壁櫃,櫃門上的鏡子映出她的臉,有些朦朦朧朧。這一是因為她沒戴眼鏡,一是因為光線透過她玫瑰花紋的窗簾已經變得非常柔和。在這樣的微光映照下,銀色短髮下那張白裡透粉的臉顯得煞是可愛。
臥室剛剛容得下雪莉的單人床和霍華德的雙人床,像兩個長相迥異的雙胞胎,緊緊擠在一起。霍華德的床墊上還印著龐大的人形,人卻已經走開。從雪莉和她的影子相對而坐的地方,能聽見淋浴室傳來的輕快嘶嘶聲。她還在細細品味那樁訊息,那樁如同氣泡香檳、在空氣中蕩起陣陣興奮的訊息。
巴里·菲爾布拉澤死了。如同燭花熄滅。捻去。哪怕是發生什麼國家大事、戰火燃起、股市崩潰,甚至是恐怖襲擊,也無法在雪莉心裡激起如此強烈的驚懼,熱切的興趣,興奮的思考。這些情緒現在正將她吞噬。
她討厭巴里·菲爾布拉澤。在與誰為友、與誰為敵方面,雪莉和丈夫常常都團結得如同一人,唯有在巴里這個人身上步調不太一致。霍華德有時候承認,這個蓄著鬍鬚、個子矮小,還老在帕格鎮教堂會廳隔著擦痕斑駁的桌子無情地對抗著他的男人,叫他覺得頗為有趣。但是雪莉可分不清政見分歧與個人恩怨。巴里在霍華德畢生最看重的事業上跟他唱反調,這就讓巴里·菲爾布拉澤成了雪莉痛恨的敵人。
對丈夫的忠誠是雪莉如此熱誠的痛恨中最大的因素,但並非唯一。她對別人的直覺只會沿單個方向越磨越鋒利,就像訓來嗅毒品的狗一樣。她對於誰自視甚高、優越感滿滿保持著終年不休的高度敏感,而巴里·菲爾布拉澤及其教區議會的密友們身上就散發著這種氣味。在這世上,菲爾布拉澤一夥以為自己上過大學就比她和霍華德這樣的人厲害,以為自己的意見比他們有分量。呵,他們的自高自大今天可是遭到了重重一擊。菲爾布拉澤的猝死令雪莉對自己長久以來的信念更加執著,那就是無論他和他的擁護者們怎麼想,他都比她丈夫低劣、羸弱,而後者在擁有其他眾多美德之外,還有一項勝出——七年前,心臟病沒能殺死他。
(雪莉從來不相信丈夫會死,一秒鐘也沒相信過,哪怕他躺在手術室時也一樣。霍華德存在於地球上,對於雪莉而言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跟陽光和氧氣一樣。事後朋友和鄰居們說起他奇蹟般地倖存,說起幸好旁邊的亞維爾市就有心臟病醫院,說起她那時一定擔心極了,她次次都跟他們說起自己的信念。
“我早就知道他撐得過來,”雪莉說得平靜自然,“從來沒有一絲懷疑。”
現在,他還在呢,好端端的。那一頭呢,菲爾布拉澤已經躺在太平間了。這就叫走著瞧。)
在這愉悅的清晨,雪莉想起了生下兒子邁爾斯的第二天。多年前的那時,她也像現在這樣坐在床頭,陽光照進病房的窗戶,手裡捧著記不清誰替她沏的茶,等著他們把她漂亮的寶貝帶進來餵奶。生和死,兩者都帶來特別真切的存在感,也讓她覺得自己很重要。巴里·菲爾布拉澤的死訊就像她膝頭一個胖乎乎的新生兒,等著親朋好友來一瞅究竟,而她則是一切的源頭,因為她是第一個,或者差不多第一個知道這樁事情的人。
不管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