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記憶酷刑,需要在此時此地承擔追憶的痛苦,並把它化作我們文化的恆久的記憶。為了回憶和記憶,我們必須要的是對真貌的敘述,需要敘述的真實。
讓我們從一個細節開始——
一九三五年冬天來得格外冷,趙一曼女士面對前來“*”的日軍。把生留給大多數,自己毅然在隊伍突圍後,率領幾個人殿後。在激烈的槍戰中,趙一曼的手腕負傷。在寒冷的夜裡,她和戰士們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轉移到山嶺下的一家農舍。幾天後,敵人的密探發現了趙一曼藏身的地方,*隊來了,包圍了破敗的農舍。
面對著圍困和喊話,她並不應答,用受傷的手腕舉槍回擊。趙一曼身邊的人一個個相繼倒下了,*隊的子彈打斷了她左腿的骨頭,她昏倒在雪地裡被俘,殷紅的血滴在雪裡,發出刺人的顏色。
*隊用一輛牛車把趙一曼押往縣城。一路上,牛車顛簸一下,趙一曼腿上的傷口就流出一股殷紅的鮮血,棉絮紅了,又暗了。牛車把趙一曼女士拉到珠河縣公署門前,*隊把她抬到縣公署的正廳,交給了他們的上司大野泰治。
趙一曼流了很多血,瀕於昏死。人們感到這個女人命懸一絲。
趙一曼雖然清瘦,但在她身上瀰漫著的大家閨秀的書卷氣與軍人的冷峻的混合,使她一下子無論在何種場合何種時段,你都會覺出她與別的女性的異樣和超拔,也正因此,大野泰治知道自己捕獲了東北抗日聯軍的一個重要人物。
大野泰治決計親手審問垂死的趙一曼,他想在趙一曼閉目前,掏出有價值的東西。
開始審訊趙一曼的時候,大野泰治不斷地用鞭子把兒捅趙一曼手腕上的槍傷傷口,是一點一點地邪惡地往裡旋轉著擰,並用皮鞋踢她的腹部、乳房和臉,一共折騰了兩個小時。大野泰治也沒有獲得有價值的應答,大野泰治感到日本皇軍的自尊受到一箇中國弱女子的凌辱。
趙一曼從被捕到走上刑場歷經九個月的時日,如但丁在《神曲》裡磨折的地獄,她經歷了常人肉身難以想象的酷刑。到得最後時刻,她到處白骨外露,身體多處炭化。一個弱女子,你可以用手中的鞭子麻木到像對待牲畜鞭笞之,面對弱女子你可以下流到戲弄之,玩耍之,最後惡毒到你鞭子的尊嚴受到戲弄直想殺戮之、毀滅之,大野泰治從最初的驕橫,到中間的拉攏,及至最後的瘋狂折磨,但他不得不對趙一曼無論遭受怎樣的凌辱和欺侮,仍不放棄人格的尊嚴和信仰的光輝表達由衷欽佩,大野泰治後來在戰犯管理所供稱,“(第一次)我用馬燈一照她,看到她滿臉蒼白是汗,她抬起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那仇恨的目光,使我感到一陣顫抖,心裡發涼。”日後無論是打、燒、電刑等,都不能讓趙一曼俯首就範。在審訊趙一曼期間,大野被派到新京受訓。他臨行前特意到監獄裡看望趙一曼,懇請趙一曼為自己留字紀念,這是一個怎樣的顛倒啊,大野泰治是心理承受能力崩潰麼?是他有了善良又高貴的悲憫麼?否,他不可能有悲憫心、罪惡感和最深切的懺悔,也許是他內心深處的一點點對英雄女子的崇拜,他的內心他的靈魂應該感到強烈的恐懼,想在被*者那裡得到一絲寬恕和撫慰;加害別人、為別人施以酷刑者,他內心也難免被酷刑所折磨。趙一曼寫了律詩《濱江抒懷》送給了大野泰治,中間有:男兒豈是全都好,女子緣何分外差?未惜頭顱新故國,甘將熱血沃中華。
遮蔽與記憶:趙一曼(2)
大野後來就一直保留著這頁紙,像對待一個聖物,戰敗後,大野在戰犯管理所交出了這首詩,在交出的時候,他先是立正站起,給寫有詩歌的紙片敬了一個軍禮,然後淚流滿面,跪在地上懺悔,他說“我一直崇敬趙一曼女士,她是真正的中國的女子,作為一個軍人我願意把最標準的軍禮給我心目中的英雄,作為一個人,我願意下跪求得趙女士靈魂的寬恕。”
這一幕深深觸動了我,驕橫的警佐,在凜然的英武女子的氣質下折服了。在趙一曼殉國數十年後,這樣一個細節,在闊大的歷史程序裡,也許渺小到忽略不計,也許沒有驚天動地的偉岸,但這也許是民族精神揚眉吐氣的一幕。因為趙一曼,使人看到了精神的高度和希望;因為趙一曼,使貌似強大的惡魔感到了恐懼和障礙,這時他們面對的趙一曼就不再是一個肉身,而是一種神示,一種象徵。侵略者可以殺死趙一曼,但卻不能殺死一種神示,一種象徵。
但大野泰治從一個屠夫到一個懺悔者,中國人沒有以血還血,而是以德報怨,把一個屠夫感化為一個人,一個懺悔者。我想到了一個故事,前蘇聯詩人葉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