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雙眼,儘量清晰地向他解釋起來。“我開始用一個木頭盒子,有一點像陰影盒。”我停住話語。我不敢相信自己說了“陰影盒”。上帝啊
。我討厭人們使用那個字眼來形容它。“等一下,不是陰影盒;更像一幅墨西哥造型盒。我在裡面畫上背景。可能是一片自然景色、人物、任何東西。然後,我把一些東西擺在場景的前面,彷彿它們是從場景裡延伸出來一樣——有一些透視畫的效果。我睜開眼睛,我記得我當時被他的模樣深深吸引住了。他看起來那麼英俊,兩肘支撐在膝蓋上,身體前傾,正在全神貫注地聽我講話。在強烈的光線裡,他那雙藍眼睛同他身上穿的粗棉布襯衫的顏色一模一樣。“它們聽起來妙極了。”他說道。“相信我,它們並不那麼美妙。起先我覺得它們很好。它們最初確實很富有諷刺意味,並且詭譎奇特,但是,後來就變得循規蹈矩了,而且……”我想在腦子裡找出一個貼切的詞彙,“無法引起爭議,”我聽到自己說。“那樣形容很有趣。”我呆呆地望著他。我說的每一句話好像都不對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說“無法引起爭議”是什麼意思。“我想,我是想說:藝術應該在人們的心裡引起某種反應,不應該只給人一種美感。藝術應該給人們一點震動。”“沒錯,但是,你朝四周看一看。”他抬起一隻手臂,指著沼澤地裡的青草,寧靜的水面,以及水面上像泡沫一樣粼粼閃耀的陽光。“看看這一切吧。為了美而去追求美,有何不對呢?有時候,當我望著遠處落滿了白鷺的樹林,或者看到一件像貝爾尼尼的《聖女特蕾莎的神聖之悅》那樣的藝術作品,我就會被它們深深地吸引住。它們有時會將我的世界觀和行為準則徹底打破,遠遠勝過任何‘能夠引起爭議’的東西。”他講話的時候,聲音裡充滿了激|情和自信,他有力地打著手勢,有一會兒,小船劇烈地搖晃起來,我伸手抓住船舷才穩住了自己。我幾乎覺得,自己正在親身經歷他向我解釋的東西——那種忘我的狀態。他說:“當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讓你的藝術觸動人,使人們得到一種頓悟。”
“是的。”我說。“這只是我個人的觀點,但是,我認為藝術引起的爭議或者招致的社會批評,未必能夠真正地觸動人們,然而,藝術的純粹美卻能夠令人陶醉,使人震撼。它能夠讓人們體會到一種永恆的東西。”我說不出話來。事實上,我擔心自己會哭起來而下不來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衝動。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進行過這樣的談話了。小船拖在纜繩上漂到了岸邊,草叢中散發出一種枯黃、焦乾和休眠的氣味。他身體靠後,把兩隻胳膊肘拄在船舷上,小船微微向下一沉。我說:這聽起來挺神秘的。”“什麼東西挺神秘的?”“你剛才說到的那種永恆的東西。你可能覺得我很笨,但是,那到底是什麼呢?”他微微一笑。“不,我不覺得你笨。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但是,你是一位修士啊。”“沒錯,但是,我是一個立場不堅定、持懷疑態度的修士。”“但是,我可以看得出來,你曾經有過很多這種……永恆的經歷。而我卻壓根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我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做一個母親和妻子,並且照看一棟房子。當你說我是一名藝術家……那是言過其實了。我只是拿藝術鬧著玩。”他眯縫起眼睛,目光注視著我肩膀上方的什麼東西。“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他說,“我有一種印象,好像超越這個世界比僅僅生活在其中要勝人一籌。我總是逼著自己冥想、齋戒、超脫,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有一天,在白鷺棲息地裡,我忽然意識到,到這裡來,幹我的活,是讓我感到最開心的事情了。我終於明白,最重要的是:你能夠全心全意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他朝我轉過身來。“你已經那樣做了。我不會過分介意有沒有永恆的經歷。反正,你也無法創造它們。它們只是你偶爾才能品嚐到的一些不受時間限制的東西,這一個瞬間,那一個瞬間,你有幸體會到那種靈魂出竅的喜悅。但是,我懷疑它們會比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更重要。”他把手伸到船外,用手指撥弄著溪水。你在這裡長大真幸運。”“哎,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這樣認為。我九歲的時候就開始不喜歡這個地方了。老實說,我還是這次回來才重新愛上它的。”他將身體又向前傾了傾。“你九歲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你介意我這樣問你嗎?”“我的父親在一次漁船失火中死掉了。是油罐爆炸。人們說,他菸斗中飛出的火星引起了爆炸。”我閉上眼睛,我很想告訴他,我的父親曾經多麼疼愛我,當他去世的時候,我的整個童年好像都垮掉了。“從那以後,海島對我來說就改變了模樣。它變成了一個幾乎令人窒息的地方。”我補充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