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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爹,那個那毒蟲,不讓我們跟建猛耍,哼!硬攆我們走。”建剛抓著張鴻遠的衣襟首先告起狀來,平日裡聽慣劉瑞芬她們稱周玉香外號“毒蟲”,所以也稱嬸嬸“毒蟲”。

其實張鴻遠剛才也看到了建猛,他瞪了建剛一眼,似乎是責怪兒子說話沒大沒小,不懂禮貌,他說:“以後你們就少去。該不去就不去,建猛就安心了。”

“爹,沒人跟猛子耍,猛子不想讓我們走,真可憐。我們想猛子。”建誠的小眼中流著淚說道。張鴻遠的四個兒子中,建誠最富有同情心,最仿張鴻遠。

張鴻遠的眼圈也紅了,一語未發,摟著兩個兒子,向老爺廟走去。

老爺廟座南面北,背靠大南坡,面朝前頭溝和裡頭溝中間的界溝。

從登雲山山腳下流出的河水經過鬆樹堖穿過裡頭溝,在老爺廟前形成一個盤旋之勢,環抱老爺廟。雨季來到的時候,溝裡會滾下兇猛的洪流,洪水衝擊著老爺廟西側的高牆,砌牆的石頭衝沒了,只有一堵穹形土牆,牆上偶爾會長一些開著黃|色小花的水草和酸棗叢。

老爺廟是文廟還是武廟,上學的學生都不知道。供奉在正殿的聖人早已被毛主席像取代了,人們找到了最現實、最貼切、最能帶來好處和靈驗的崇拜物和信仰了。傳統的迷信和信仰已無法統馭這個時候的老百姓了。老百姓真正崇拜的偶像只有一種,那就是能夠統治他們的君主或聖人:當他們的統治者開朗愛民,便將君主和聖人合二為一加以崇拜;當統治者昏聵無能的時候,便崇拜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被美化了的聖人,以安慰現實中痛苦的心。

這是個關王廟。現在武老爺關聖人早不知去什麼地方躲起來了;大殿裡所有能抬得出門兒的石碑已不見了,只有兩塊寬一米五、高二米多、厚達二十多公分的石碑被立放在大殿的南牆下和外簷下;大殿耳房、正殿、偏殿成了教室和老師們的辦公室,武聖關帝的行宮成了當今孩子們的學堂,想必他老人家是不會見怪的。

聖人,是大公無私,愛民庇護天下生靈,肯定不會由於得不到供奉煙火等一己私利而發雷霆萬鈞之怒吧!

這時課間活動的學生們像花果山上的猴子似的,在廟四周坡上、田裡、樹上、牆頭,你追我打,跳、蹦、拉、拽,亂作一團。張鴻遠看著自己的兒子們匯入看歡快的遊樂場,心中多少湧起一種快慰,當他轉身要下臺階之時,只見臺階下的圓門旁一群稍大點的學生圍成一堆,中間圍著個人,那人是裡頭溝的吳志願。

吳志願,比張鴻遠大一兩歲,原名叫吳臭小,五二年參加志願軍赴朝鮮作戰時,改名為志願。戰爭結束時,吳志願復原回村。吳志願性格內向,認真心細,只是個子粗短,一隻像被打扁似的大鼻子蠻不講理地橫在那張黑臉上,令人傷心地加重了吳志願的醜相。然而,吳志願卻暗暗地看上了前頭溝漂亮的姑娘張玉蘭。但誰也不知道吳志願心中戀上了張玉蘭,也不知什麼時候就戀上了比吳志願小五歲的大臉龐姑娘。

“大臉龐的姑娘人人都喜歡。”村裡的人都這麼說。當然也就不只是吳志願一個人喜歡張玉蘭。張玉蘭臉大、眼大、嘴也大,修長的鼻樑,豐厚的嘴唇,豐厚的胸,對於到了成家年齡而還沒有娶上媳婦的年輕人來說,張玉蘭的長相和身段是一面魔鏡。

然而,那年秋天張玉蘭嫁到了山莊村兒,當天下午正在推著碾杆碾谷的吳志願一言不發,雙眼直視前方,淚水一串一串滾到碾杆上,那滿是裂紋的碗口粗的灰色碾杆上溼了一大片。

從那天開始,人們才知道吳志願得了相思病——瘋了。從此,以紅土崖至山莊村五里地之間為中心,以三五里不等距離為半徑的圓形地帶內幾乎都能見吳志願的身影:吳志願不哭不叫、不蹦不鬧,天天、月月、年年平靜地不住氣地四處遊蕩,走到哪吃到哪,睡到哪,而且還唱到哪,不知吳志願是在尋找什麼?還是在期待什麼?

此刻,張鴻遠看到吳志願周圍的學生們越聚越多了,廟前的平臺上也站了不少學生。

這時,史吉來家的三牛小拿著一塊糠面幹窩窩片說:“志願,唱一個《扒碾杆》。唱一個給你一塊。”

吳志願臉上掛著一種永不消失的笑。誰也弄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笑,既不是得意、愉悅、歡欣,也不是嘲弄、譏諷、尖刻,那是一種千軍萬馬的笑中沒有的笑,那是萬古千年都不曾見過的笑,但那是吳志願臉上被定格了的一種既有活著的笑意,也有死去的不朽的笑,特別的笑,屬於他的笑,只有他才有的,因此也可以稱為,偉大而永恆的笑。

吳志願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