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凌待他們都說完,淡淡問道:“你還有何話說?”
史仲侯臉色慘白,沉默了短暫的時間,將紅纓頭盔緩緩取下,放至身前,俯首道:“末將,無話可說。”
夜天凌深潭般的眸中漸漸湧起噬人的寒意:“十三年來,除了當年可達納城一戰損兵三千,我玄甲軍凡戰傷亡不過百人,此次折損過半,卻是因遭人出賣,而這個人,竟是你史仲侯。即便本王能饒你,你有何顏面面對戰死的數千弟兄,又有何顏面面對身後曾同生共死的將士們?”
玄甲軍將士們雖不喧譁,卻人人眥目瞪視史仲侯,不少人拳頭攥的“格格”作響,更有多少人手已握上腰間刀劍,恨不得立時便上前將史仲侯碎屍萬段。
史仲侯面色卻還算平靜,他微微抬頭,但仍垂目不敢看夜天凌的眼睛,說道:“我做下此等事情,便早知有一天是這般下場,殿下多年來賞識提拔的恩情,我無以為報了,眼前唯有一死,以謝殿下!”
說話之間,他反手拔劍,便往頸中抹去。
誰知有道劍光比他還快,眼前寒芒暴起如飛虹貫日,“當”的清鳴聲後,史仲侯的劍被擊落在地。
飛沙漫漫,夜天凌玄袍飄揚,劍回腰間。
史仲侯臉上顏色落盡,慘然驚道:“殿下……”十年之間,他深知夜天凌的手段,待敵人尚且無情,何況是出賣玄甲軍之人,若連自盡也不能,便是生不如死了。
夜天凌冷玉般的眸中無情無緒,緩聲說道:“你沒那個膽量自己背叛本王,不說出何人指使,便想輕輕鬆鬆一死了之嗎?”
史仲侯聞言,嘴唇微微顫抖,心裡似是極度掙扎,突然他往前重重的一叩首:“殿下!此人的母親當年對我一家有活命之恩,我母親的性命現在亦在他手中,我已然不忠不義,豈能再不孝連累老母?還請殿下容我一死!”說罷以頭觸地,額前頓見鮮血。
唐初與史仲侯平素交好,深知他對母親極為孝順,但又恨他如此糊塗,“唉”的一聲頓足長嘆,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夜天凌亦知道史仲侯是個孝子,他反剪雙手,靜靜看了史仲侯片刻,問道:“那麼你是寧死也不肯說了?”
史仲侯不說話,只接連叩首,七尺男兒死前無懼,此時卻虎目含淚。
夜天凌道:“好,本王只問你一句話,你如實作答。那人的母親,是否曾是毓寧宮的人?”
毓寧宮乃是皇后寢宮,史仲侯渾身一震,抬起頭來。夜天凌只看他神情便知自己所料不差,淡淡說道:“此事到此,生死兩清。你死之後,我會設法保全你母親性命,你去吧。”
史仲侯不想竟得到他如此承諾,心裡悔恨交加,已非言語所能形容。他愣看著夜天凌,夜天凌眼中墨色深沉,如虛空浩瀚,夜色無邊,寒星靜冷。
史仲侯呆了一會兒,神色逐漸趨於坦然,他搖晃著站起身,近旁斟了兩盞酒,將一盞恭恭敬敬放在夜天凌身前,端著另外一盞重新跪下,深深一拜:“史仲侯已無顏再求殿下飲我敬的酒,若來生得幸,願為牛馬,投報大恩!”
他將手中酒一飲而盡,叩頭。夜天凌不動聲色的垂眸,目光略停,對衛長征抬眼示意,衛長征將酒端起奉上,夜天凌仰頭一傾,反手將酒盞倒過,酒盡,十年主從之情,亦就此灰飛煙滅。
玄甲軍幾員大將相互對視一眼,唐初命人倒了兩盞酒,上前對史仲侯道:“你我從軍之來並肩殺敵,歷經生死無數,我一直敬你是條好漢。想當年縱馬西陲,笑取敵首今猶在目,但這一碗酒下去,你我兄弟之情一刀兩斷!”
史仲侯慘然一笑,接過酒來與他對舉一碰,仰首飲盡。
隨後南宮競端酒說道:“史兄,當年在南疆,我南宮競這條命是你從死人堆裡揹回來的,大恩無以為報,這碗酒我敬你。今日在這漠北,諸多兄弟也因你喪命,酒過之後,我們恩斷義絕。”
史仲侯默然不語,接酒喝盡,南宮競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夏步鋒性情粗獷,端著碗酒上前恨恨說道:“史仲侯,你的一身武藝老子佩服的緊,但你做出這等卑鄙事情,老子就看不起你,沒你這樣的兄弟!”說罷將酒一飲,將碗一擲,“呸!”的吐了口唾沫,扭頭便走。
三人之後,玄甲軍中原有史仲侯舊部一一上前,多數人一言不發,與他飲酒一碗,就此作別。亦有心中憤恨難洩的將士,如夏步鋒般出言羞辱,史仲侯木然承受。
不多會兒一罈酒盡,史仲侯獨立在空茫的場中,仰首遙望。
蒼天漠漠,四野蒼蒼,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