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散柳一瞬愣愕,轉而冷笑:“大師難道真以為佛法無邊嗎?”
敬戒大師低聲念道:“兩行秘密,即汝本心,莫謂法少,是法甚深……”隨著他的聲音,四周僧人手捻佛珠,齊聲誦經。那低沉的經聲祥和深遠,如流水不斷,在整個夜空中覆上了一層神聖與靜遠,月光落在大殿之上的琉璃頂,佛殿金光,異彩漣漣。
“臨欲涅?時。以佛神力。大悲普覆。欲攝眾生。出大音聲。其聲遍滿。乃至十方。隨其類音。普告眾生。今如來應正遍知。憐憫眾生。覆護眾生。攝受眾生。如是一子……”
莊散柳眸中全是幽冷陰暗,渾身上下散發出危險的氣息,軟劍斜指,一步步往敬戒大師走去。
周圍的經聲彷彿從四面八方往身邊聚來,每邁出一步,他便感覺自己身邊的空間收緊一分,經文逐漸清晰,好似每一個字都不過眼耳口鼻,而是直接遁入了心底,深印交錯,逐漸化作烈火紛飛,一寸一寸自低處盤繞飛旋,愈燒愈烈,愈燒愈痛,即將吞噬所有。
經聲似乎越來越快,往昔歲月,榮華富貴,尊王封侯,情仇愛恨,生死往來,在眼前走馬燈似的穿雜不休。
曾經是走馬快意少年遊,曾經是玉雪堂前花解語。
曾經是,母尊子貴,萬千寵愛人羨豔,曾經是,郎情妾意,且把風流醉今宵。
卻一朝,雨落風摧百花殘,勞燕分飛盡蒼茫。
紅衣曼舞是誰?輕言巧笑是誰?晏與臺上紅花飄落,烈火影中斷腸的酒,摧心的毒,面具之下功名利祿燻透的心,好似被一雙清透的眼睛看著,是憐憫,是不屑,是同情,是憎恨……究竟是什麼?
似看前塵,似看今生,似看往世,四處皆空。
其心茶苦,其心皆苦,情到絕處是無情。
此身非此身,此心非此心,這一身,早已是空空皮囊,大千世界諸般物相,無常生妄,真我何從?
“無歸依者。為作歸依。未見佛性者。令見佛性。未離煩惱者。令離煩惱。無安隱者。為作安隱。未解脫者。為作解脫。未安樂者。令得安樂。未離疑惑者。令離疑惑。未懺悔者。令得懺悔。為涅?者。令得涅?……”
隨著這不休不息的經聲,莊散柳忽然丟開手中的劍,仰天狂嘯,嘯聲入雲,震動山野,直令鳥獸驚散,眾人色變。
經聲始終保持著紆徐有致的節奏,似被嘯聲掩蓋,卻無處不在,連綿不絕,寧靜而平和。
隨著這閉目長嘯,莊散柳一頭長髮四散飄揚,圓月之下迎風而落,緩緩掠過他絕美的臉龐。
絲絲縷縷,寸寸片片,那一肩妖魅閃亮的烏髮如同著染了月華,逐漸化為一片雪白,披洩在他肩頭,如雪如霜,如夢如幻。
莊散柳徐徐睜開眼睛,原本異芒四射的雙眸,此時一片深黑無垠的安靜,再不著半分顏色。
他往前邁出了最後一步,站在敬戒大師面前,雙手合什,雪發輕垂,“莊散柳多謝大師。”
敬戒大師面含微笑:“佛由心生,恭喜施主。”
莊散柳復又轉身,再對站在一旁的夜天漓深深行禮。夜天漓方從剛才的震驚中回神出來,接著又呆了剎那,不由叫道:“九哥!”
莊散柳對他的叫聲置若罔聞,回身步下白玉廣臺。
在他轉身的一刻,度佛寺深處悠然傳來了瑤琴清音,女子清透的嗓音如冰水流雲,遙遙飄蕩在層疊山林:
悵悵莫怪少時年,百丈遊絲易惹牽。
何歲逢春不惆悵,何處逢情不可憐。
杜曲梨花杯上雪,潮陵芳草夢中煙。
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
老後思量應不悔,衲衣持缽院門前。
鳳凰火樹,菩提花落,莊散柳在聽到琴聲時臉上化出了一抹奇異而通透的微笑,合著琴聲高唱,大步往山門走去。一路冥衣樓和玄甲軍諸多部屬,卻沒有一個人想要上前攔他,明輝淨水般的月色下,他一身銀衣飄逸,就此消失在無盡的山中。
下卷 第55章 千塵雪底東風破
聖武二十七年七月戊寅,凌王登太極殿視朝,接受群臣朝拜。
庚申,昭告天下,繼天子位,稱昊帝,立王妃鳳氏為皇后,改元帝曜。
由於京畿衛謀逆,帝都臨近宮城、皇城的內五門統治權移交御林軍。為防止叛軍餘黨生事,外九門亦由玄甲軍重兵封禁。
朝中連降聖旨,皇長子祺王晉封灝王;十二皇子晉封漓王;三皇子濟王革除親王爵位,由皇宗司負責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