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賈政休沐在家,讓身邊小廝去賬房支銀子,先頭他看中了一幅畫兒,須得一百多兩銀子,又有同僚做壽,要備壽禮,他已瞧準了一方寶硯,剩餘的便讓王夫人操辦,總不會難看。他自來不理庶務,需要什麼,只要知會一聲,王夫人自然料理了。
怎知小廝回來後卻道:“老爺,賬房說沒錢。”
“幾百兩銀子都支不出來?不知是老爺我要用麼?”賈政詫異,這以往便是支取上千兩銀子也沒見短缺,今日怎就不成?
“賬房說,先前賬上倒是有幾千兩銀子,但是為端午預備的,各項開銷都已經報上去了,銀子也都支了出去,實在沒有富餘。”
賈政也不以為意,擺手道:“去尋二太太。”
小廝去了,半日回來,苦著臉低聲道:“稟老爺,二太太說最近手頭緊,沒現銀,過兩日籌措了送來。”
賈政面色一沉,冷哼,倒沒與這小廝說什麼,起身去尋王夫人去了。
王夫人早料著賈政要來,將金釧等人都遣了出去,只管等著。
賈政一來就問:“家中竟艱難到如此地步了?”
“老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麼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哪一日不要花錢?咱們家近些年一直是入不敷出,開銷越發大了,以往還能憑家底兒撐著,可如今……少不得各處簡省。”王夫人一臉愁苦。
賈政聞言同嘆,又說:“家業艱難,此事萬不可讓老太太知道,省得老太太擔憂。寧可咱們苦些,不可少了老太太的。”
“是。”王夫人心裡冷哼,老太太何嘗吃過苦?府裡頭最尊貴的就是老太太,每頓吃飯都不是點單,而是單獨有一張水牌,上百種菜餚,輪流轉著吃,這才是真正的老祖宗呢。
賈政又道:“我正急著用銀子,不拘哪裡,你先弄幾百兩來。”
“……知道了。”王夫人對於賈政的清雅花費早已習慣,此回故意短了銀子,目的也不再於摳下這點銀子。王夫人捻動佛珠手串,嘴裡說道:“老爺正好今兒休沐,我倒有件事和老爺商議。”
賈政一貫不愛聽庶務瑣碎,但此時還真不好一走了之,便捧著茶不做聲的聽。
王夫人道:“我想與老爺商議寶玉的親事。”
賈政難掩驚訝:“怎麼提起這件事?寶玉才多大?”
王夫人笑道:“老爺眼裡,寶玉再大都是孩子,可寶玉也不算小了,今年十三,正是說親的年紀。往常老爺只說寶玉頑劣,不肯用心讀書,老太太又護著,老爺還怨老太太溺愛過甚。要我說,寶玉是沒定性,若是他成了親,自然就是大人了,有些事不必教就懂了。再一個,娶個賢妻,也能在他身邊時刻勸誡上進,有家室了,老太太也不好管他,他也當立起來了。記得當初珠兒也一樣,幼時也是嬌養,後來成了親,越發穩重上進。”
提到死去的賈珠,夫妻兩個情緒都有些低落。
賈政幽幽一嘆,倒覺得王夫人言之有理,卻有些為難:“寶玉便是老太太的眼珠子,寶玉的親事,肯定要老太太過目。”
別看賈政不管府裡頭的事,可府裡頭髮生了什麼,沒他不知道的。正如寶玉的親事,他很清楚老太太現今瞧中了史家大姑娘,而王夫人卻偏向薛家侄女。賈政歷來不會摻和進來,但今天得知府中內囊已盡,著實震撼了他,這時想起薛家的好處來。而史家……府裡有些風言風語,他也聽到過一些,史家竟是比他們家還艱難。
縱然如此,但家世上,薛家如何比得了史家一門雙侯。家政此人正看重家世門風,婚姻講究門當戶對,他自然偏向史家大姑娘。他遲遲不做聲,不過是想著寶玉還小,將來若是讀書得了功名,憑自家家世,自然會有更好的親事。他希望寶玉科舉出仕,那麼將來寶玉的妻子,也最好是清貴的書香門第,方能在仕途上幫襯寶玉。
賈政原本同賈母一樣很中意與林家結親,奈何……
想到林家拒絕,又使得賈母病了一場,不免又慚愧又羞憤。
王夫人早知賈母是逾越不過去的一道關,雖說兒女親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當今以孝治天下,賈政自詡為孝子,如何會去違背賈母?
王夫人道:“自然要老太太過目的。老太太關心寶玉,不肯寶玉受委屈,所以在寶玉親事上,老太太打算親上做親,一直在親戚們家的女孩子裡找。現今老太太的意思我倒也看出來了,不是我做媳婦的不孝順,只那家的大姑娘命硬,我怕克著寶玉。珠兒元兒都沒了,我就剩下寶玉這麼一個孽胎,若他再有個三長兩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