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怪,今天為什麼偏偏會想起這段最不願回憶的往事?
難道是因為那件淺藍色的旗袍?或者是因為白小姐跟她長得太象?長得象,又怎麼樣呢?
但腦海深處的活動簡直無法控制,愈想擺脫愈糾纏得厲害。
一幢外表黃褐色,樓道過廊裡亮著昏暗電燈的公寓大樓。
這是方丹從未到過的地方。今天,她卻獨自一人來到了這裡。她戴著一副寬大的墨鏡,手提精緻的小皮包,匆匆地走在八樓。
在一個掛著“華隆公司代辦處”牌子的門前,她停住腳步。看了看周圍,然後按下電鈴的撳鈕。
“太太,你找誰?”門開了。
“我找黃先生,他在嗎?”方丹操一口流利國語。
“在,在。請,請。”來開門的老頭殷勤地說。
方丹跟他來到一間不小的辦公室。辦公室的大玻璃窗臨著馬路,有軌電車行駛和汽車的喇叭聲嘈雜地傳來。
“是丁太太嗎?請坐。”辦公桌後的一箇中年人,和方丹打招呼,“鄙姓黃。我想,我們已經在昨天的電話裡認識了。”
方丹坐下來,並稍稍打量一下這間辦公室。好簡陋哪,除了辦公桌上的一部電話機,還有一個抽屜很多的木質檔案櫃站在壁角,別的什麼也沒有。
“太太,昨天您來電話後,我已在人事方面為您作了安排。現在請把需要調查的問題告訴我吧。我們願意盡力為您效勞。”
原來這是一家掛著假公司招牌的偵探所。
姓黃的見方丹臉現狐疑之色,操著一口洋涇濱國語,笑道:“太太,我手底下包打聽交關得力。上海灘多少疑難案子,工部局纏勿清,警察局吃勿落,都是阿拉破了。別看阿拉門面不大,不過不想過分招搖而已。阿拉辦出事體來保險靈光。請放心談吧。”
“我的調查,要求絕對保密。”
“包括對你的先生,阿是?這個請絕對放心。本偵探所只對委託人負責。”
“而且我要求儘快給我答覆。”
“這個當然。”
“那好,”方丹開啟皮包,拿出一張紙遞給姓黃的。
那人接過來看了一下,說:“就這麼一眼眼問題嗎?”
“是的。只要你們先弄清楚吳清雲這個人的底細,下面自然還有別的調查。如果連這個都查不清,我只好另請高明。”
“這個,請丁太太放心。一個禮拜之內聽迴音。”
“好吧,我等你的電話。”方丹說著,隨手遞給那人一張支票,上面按照對方的要求,開著一個不小的數目。
雖然從巴黎回來不到一星期,方丹在陪著丈夫四出應酬的百忙之中,還是親自做了不少調查工作。事關她心愛的兒子西平,她怎麼能掉以輕心,袖手旁觀呢?
不用說那天剛下飛機,從機場回來的路上,以及後來幾次專門的拜謁中,繼珍對她所說的那些,就是家中男僕女傭們的種種報告,便夠方丹煩惱的了。公公丁皓和女兒珊珊倒是對白蕙讚不絕口,可方丹對他們的反映並不太放在心上。傭人們的話當然作不得數,而且他們說的也有不少矛盾。好象男僕們普遍對白蕙印象不錯,而女僕們對白蕙有好感的不多。除了菊芬說她好話外,陳媽算是最老成持重的了,也語含深意地提醒方丹,要留意少爺和白蕙的來往。阿紅倚仗著是太太貼身侍女,嘴巴最尖。白蕙半夜昏厥,西平親自照料的事,就是她從五娘那裡聽來,又添枝加葉搬給方丹的。那五娘為人忠厚,倒沒說什麼。
方丹連樹白那裡都去過了。阿紅講的那樁事,立刻使她想到樹白。而促使她下決心踏進那家偵探所的動力,除了文健初見白蕙所表現的失態舉止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在此之前她與樹白的那次見面。
樹白居住的那幢小灰樓,平時方丹過一段日子總要走一趟。
樹白也姓方,比她只大一、兩個月,是她家的遠房親戚。樹白的父親曾是最得方汝亭信任的方家花園的總管。方丹沒出滿月,母親就死了,由於方汝亭不放心把這小嬰兒交給別人,結果是樹白娘一邊領著自己的孩子,一邊把方丹奶大的。說起來她跟樹白是“奶兄妹”的關係。所以當年去法國陪伴爺 爺,也就把她所離不了的奶媽和樹白一起帶了去。在法國,方丹無論是練琴、學畫還是上學唸書,都得由樹白陪著,並做她的表率,要不方丹就坐不住,不肯好好學。在法國一住八年,十四歲隨祖父回國後,方汝亭又把他們分別送入男、女教會中學唸書。每天放學後,兩人仍是在一起做功課,彈 琴、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