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丁文健沒有想到談話會從這裡開始,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好。
“請您如實告訴我。我和我的母親都絕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無緣無故的恩賜和施捨!”
丁文健雙手亂擺:“不,不,不,這不是無緣無故的,更談不上恩賜和施捨,根本談不上。”
“那就請您談談究竟是什麼緣故吧。”
丁文健看著白蕙那對酷似她母親的眼睛。這眼睛如今正凝視著他,似乎能看穿他心底的一切。他突然覺得,面對如此純潔無邪的姑娘,自己不能不說真話。
“因為……因為……我欠了你母親一筆債,一筆永遠還不清的債……”丁文健的聲音突然隨著腦袋一起低了下去。
可是丁文健說出的每一個字,卻都象鞭子一樣,沉重地抽擊在白蕙那顆受傷的心上,她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淌血。
她不再能保持開始提問時的氣勢,聲音顫抖地說:“你……你的意思……”
文健慢慢抬起頭來,凝視著白蕙:“白小姐,難道……難道你還不明白?”
明白,我怎麼會不明白!可是,我弄不懂的是:你既然並不諱言與我母親的關係,又為什麼把我們拋棄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漫長而艱難的時光,你這個對我們母女負有不可推卸責任的大老闆到哪裡去了?白蕙的心裡痛楚而激忿地想。
“我不是沒有找過你們,特別是當我知道你媽媽已經懷了你之後。可是你媽媽去得太突然了,而且沒有留下一絲痕跡,簡直象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樣。”丁文健說。彷彿知道白蕙在想些什麼。
“她怎麼會不告而辭呢?事先什麼也沒對你說過?”白蕙疑惑地問。
“這一點,我也一直覺得是個謎。我真的一點也不明白。”丁文健說。
唉,還說什麼呢?媽媽這樣做必定是出於迫不得已的原因。按照媽媽的脾氣,她怎能忍受在丁家的那種尷尬地位?這筆帳真是算不清的了。對了,想起來了,當她在病床上知道西平是丁家的少爺時,曾表現得那麼衝動,那樣反感,自己當時還莫名其妙,現在看來,原因不是很清楚嗎?
“那時媽媽是在你們家當護士?”
“是的。”
“那時候她叫王竹茵?”
“是的,叫竹茵,竹茵。”丁文健滿含感情地重複了一遍,“直到前不久,我才知道,她早已改了名字,叫什麼……”這個新名字,他卻沒能記住。
“吳清雲。”白蕙說。
丁文健點點頭,說,“這……這也是我們近在咫尺,卻一直未能找到你們的原因。當然,我不是尋找藉口。我有愧於你們母女。我願意盡力加以彌補……”聽得出來,他是誠懇的,也是沉痛的。
彌補,對於已經長眠地下的母親,你怎麼去彌補?對於她二十年獨力支撐,撫養我長大成人的劬勞,你又怎樣才能彌補?而且,你知不知道媽媽雖然離開了你,她又是多麼痴心!媽媽夾在《聖經》裡的那張蝴蝶蘭書籤和那上面的題詩,該和你有關吧,這是媽媽的寶貝,住了院還巴巴地叫我送了去,好象每天不摩挲一番就睡不著覺似的。這,你知道嗎?
因為那隻蝴蝶蘭型的金領帶扣,本是你的東西,媽媽寧可賣掉金項鍊,也一定要馬上把它贖回來。為了這個,我們母女還好一頓大哭,你知道嗎?
彌補,嘿嘿,彌補!媽媽的青春,你能夠彌補嗎?媽媽的生命,你能夠償還嗎?白蕙不禁冷笑了一聲。
丁文健充滿歉意地看一眼白蕙,又說起來:“現在,你母親已經去世,帶著對我的永世的怨恨去了……”
“不,”白蕙突然跳起來,大聲叫道,“她沒有說過一句怨恨你的話,她到死都沒有忘記你,都在愛你!”
“愛我?”丁文健吃驚地瞪圓了眼睛。
竹茵會愛我?她曾說我毀了她。是的,是我對她施用了蠻力……但這一切,在女兒面前又怎能開口,他支吾著應了兩聲,就把話題轉到了目前:“人死不能復生,我無法再對你母親補償什麼。但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我要盡我所能來幫助你,滿足你的一切願望。要不然,我心靈上的十字架將永遠……永遠不能解脫。你為什麼要拒絕我為你提供生活費的請求呢?”
見白蕙不回答,丁文健又接著說:“是我拜託林達海去對你講的。你為什麼不考慮一下,就一口拒絕呢?聽我的話,不要學你媽媽那麼犟!”不知起始於哪一句,丁文健已不再稱白蕙為白小姐,已象父親對女兒那樣地對她講話,而講到這裡,似乎已顯得很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