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驟然一酸,不忍再拒絕,任由他幫我掖好被角,抵在我下巴下,道:“夜裡彆著了涼,你的臉色這樣差。”
我點一點頭,見他眼中眷戀不已,再也不忍去看,轉頭閉上了眼睛。
我的夢靨,從這一日後開始嚴重。即便再沒有狸貓的騷擾,然而小時候的際遇和那一夜狸貓油綠幽深的眼神,常常嚇得我在深夜裡一身冷汗地驚叫起來。
浣碧和槿汐地陪伴無濟於事,我的驚惶讓我整夜整夜地無法安睡。
而笛聲,是在這一刻響起的。脈脈一線,不絕如縷。即便不用側耳細聽,也知道是“長相守”的笛音。清亮圓潤的笛聲被夜風送來,清晰入耳。我擁被而坐,頓覺心中的恐懼和不安都沉澱下去,只剩下這一刻的笛聲,仿若山間靜謐處的一泓清流,直流到心坎裡去。
浣碧起身開啟窗子,低聲道:“是王爺在吹笛子呢。”
我低低道:“你也聽出來了。”
浣碧唇角輕揚,淡漠一笑,“只有王爺的笛聲,才有這樣的情韻啊。”浣碧的身影被浸潤在月色裡,她輕聲道:“今晚,王爺不知道又要吹笛到幾更呢。”
這樣的情韻,連浣碧也聽出來了。
我倚靠在牆壁上,但見月色溶溶如梨花,遙想他在月下吹笛的身影,靜默良久,終於無聲地落下淚來。
這一晚,依舊是在玄清悠悠盪盪的笛聲中入睡的。而驚醒我的,不是夢魘,而是窗外突然而至的暴雨。
盛夏的季節裡,這樣的暴雨在山中往往是不期而至的。
暴雨驚雷,帶著水汽的風陣陣襲來,從半開的窗扇間捲入。槿汐驚醒過來,忙關上了窗子扣好。見我只是和衣而坐,便靜默在我身旁坐下。
燭火搖曳不定,一場磅礴的雨沉沉揮落在天地間,塵土的腥氣,被如鞭的暴雨“嘩嘩”抽起。雷聲雨聲之中,隱隱聽得那一縷笛聲悠悠不絕如縷。
心口像被誰狠狠抽了一把。只一心期盼著,那笛音快停了吧,快停了吧。
玄清,我求求你,不要再擔心我是否安睡,雨那麼大,你快快回去吧。
槿汐看我一眼,溫然道:“娘子好像在急什麼?”
我一時掩飾不住自己的神色,低低道:“你聽,那笛聲還在。”
槿汐嘆一口氣,撫著自己的衣角,道:“真是可憐,外頭那麼大的雨,可是要淋壞人的。”
“那麼大的雨…”我呢喃著道,心中悚然驚起,更是擔憂不已。
槿汐的目光猶如窗外一束強烈的閃電,把自己照成了個水晶透明人,她端正了容色,道:“有句話奴婢一直不敢說,如今看娘子的情狀,倒是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槿汐握起我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裡,肅然中帶著溫和關愛,道:“娘子,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娘子這般憔悴,是折磨了自己也是折磨了王爺。奴婢這麼多年看在眼裡,王爺情深義重,是一個可以託付的人。”
有轟然的雷滾過深重黑暗的天際,轟得耳根發麻。笛聲依舊悠悠,我心裡也彷彿滾著驚雷一般。
浣碧或勸或阻,從來沒有人這樣明白了當地和我說過。
暴雨如注,槿汐見我只是默默出神,於是微笑道:“從前在宮裡時奴婢也愛聽戲,有一曲《思凡》聽得最熟,左右娘子也不困,不如奴婢唱給娘子解悶吧。”
我心頭如麻,如何顧得上槿汐要唱什麼,只得由著她打著拍子唱道:“他把眼兒瞧著咱,咱把眼兒瞧著他。他與咱,咱與他,兩下裡多牽掛。冤家!怎能夠成就了姻緣?就是死在閻王殿前,由他把那碓來舂;鋸來解;把那磨來挨,放在油鍋裡去煠。噯呀由他!只見活人受罪,哪曾見死鬼帶枷?噯呀由他。火燒眉毛,且顧眼下。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彷彿有藍紫色的閃電明亮劃過天際,心頭驟然分明。槿汐倏然開窗,我目光所及之處,院中的夕顏一朵一朵,無聲無息的在狂風暴雨中落到地上。
我心頭大震,心血滾滾湧上,只反反覆覆想著,火燒眉毛,且顧眼下。火燒眉毛,且顧眼下。
我倏地站起身,疾步向外奔出。浣碧不知何時起身了,急忙喚我道:“小姐,傘呢?”
我回眸燦爛一笑,“不用了。”拾裙急急奔出。
身後,彷彿是浣碧在向槿汐落寞嘆息,“小姐,終於出去了。”
大雨嘩嘩如注,彷彿鞭子抽在身上,一記又一記,微微地疼。身上的衣衫全溼透了,粘膩在肌膚上。雨水迷濛了我眼睛,打散了我的頭髮,風雨阻絆著我的腳步,焦雷轟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