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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娘竟是這樣懵懂而不知不覺的人。竟不知道,她一生的清靜安耽之後,竟是這樣一段深情掩藏在他丈夫和別的女人之間。
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呵!
周遭種著的柏樹有厚重悠遠的辛辣氣息,嗆得人發暈。我心念電轉,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來。如果…如果,綿綿不是死得那樣早,或者她終有一天會成為爹爹的妾侍,或者有一天她因為爹爹的寵愛驟然凌駕在娘之上,或者又被扶正。那末,我還是甄家名分尊貴的嫡出大小姐麼?或許今時今日,我是要與浣碧換一個個兒了。想到此處,我不自覺地望一眼浣碧,強逼著自己嚥下一口唾沫鎮靜下來,背心卻已出了一背脊的冷汗了。
耳邊舒貴太妃的聲音清軟傳來,“爹爹?你叫甄遠道爹爹?”她略一思量,已經瞭然道:“是了。綿綿的孩子怎麼會不是甄遠道的呢?因為你母親是罪臣之後,你自然不能被承認是他的女兒。所以你叫你姐姐作小姐,她也待你如妹妹一般,是麼?”
浣碧點頭拭淚道:“小姐她,的確待我很好。”
舒貴太妃連連頷首,道:“綿綿從前的小名叫碧珠兒,你爹爹給你取名浣碧,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玄清頗感意外,看看我,又去看浣碧,最後目光停留在我們的眼睛上,道:“難怪你們倆的眼睛這樣像,原來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從前我第一次見到浣碧,聽她說是你的近身侍女,只以為你們自幼一起長大,朝夕相處,所以才連眼睛也長得這樣像。”
浣碧抬頭望著他,悽苦一笑,道:“我與小姐雖然同父,可是我的孃親,卻連妾侍也不算。我不過…是個私生女罷了。”
我從不曉得浣碧的孃親和爹爹之間有這樣多的糾葛,爹爹也從不向我說起。只有我知道浣碧是我的妹妹。這件事,甚至連娘也從來不曉得,只以為浣碧和流朱一樣,都是外頭抱回來的丫頭。
我心下對浣碧更是憐惜,若不是因為綿綿的出身的緣故。想必從前在家中,浣碧也是甄家嬌貴矜持的二小姐吧。她的年紀,原本也就比我小了一歲的。
玄清拉起她,好言安慰道:“沒有什麼私生不私生的話,在咱們幾個人心裡,從不會這樣想。”
浣碧絞著雙手,低首死命咬著嘴唇,囁嚅道:“如今…你們都知道了…”她忽地仰起頭,一雙碧清妙目淚光盈然,忽然哭了出來,低低道:“王爺,你別瞧不起我。”
玄清微微一愣,看我一眼,旋即柔和向浣碧道:“自然不會,你母親與我母妃是故交,又同為族人,我們身上流的都是擺夷人的血統,我又怎麼會瞧不起你。”
浣碧眼中的光亮愈來愈盛,彷彿是不信一般,問道:“當真麼?”
玄清含笑道:“自然當真。我幾時騙過你了。”
浣碧用力點點頭,梨渦慢慢盈上如春風沉醉的笑容來,低低垂下頭去。我驀然一驚,只覺得她此時此刻的容色嬌美如丁香凝露,寶石流霞。我竟從未發現,浣碧可以美到如此地步。但見玄清對她軟語安慰,自己彷彿遠遠旁觀一般,隔了老遠老遠,隔了幾重紗幕似的,這樣可望不可及。心底漫漫生出一股淡若無味的落寞和孤寂來。
我盡力轉過頭去不去看他們,只向舒貴太妃道:“爹爹是先認識綿綿…是何姨娘呢,還是先與我娘相識?”
舒貴太妃悵然道:“緣分這回事,豈是有先來後到的。綿綿與甄遠道,是在甄遠道成親之後才相識的。想必甄娘子也知道,你爹爹與你孃親婚前並未見過,相識一說更無從談起。他們締結婚約,不過是漢人官宦人家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說合的吧。”
我臉上微微發燒,低聲道:“是。”
“那麼你們漢家並不同於咱們擺夷一夫一妻,是可以娶妾的吧。”我再度點頭,太妃道:“雖然結識在後,而你爹爹又何嘗不想娶綿綿為妾長相廝守呢。只是綿綿命苦可憐,家中驟然得罪,才失去與你爹爹在一起的機會罷了。”
“太妃不覺得,我的孃親也很可憐麼?”我惘然而笑,迎著舒貴太妃的目光道:“我的孃親,她做了爹爹一輩子的妻子,卻從來不知道爹爹心裡喜歡的一直是另一個女人。雖然爹爹沒法子給何姨娘一個名分,可是因為虧欠,因為思念,也因為浣碧,爹爹心裡必定也是常常想念著姨娘的。與娘相比,也不知道是誰更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