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在畫圖的時候總是喜歡我在他旁邊拉琴,他說我的琴聲可以給他帶來靈感。崇明畫圖時的樣子很認真,嘴唇緊緊抿著,眼神發亮,像一個認真做功課的小學生一樣。我總是喜歡崇明臉上孩子氣的表情,可是他總不承認自己像個孩子。
夜色如水。黑黑的涼涼的,漫過我的頭髮手指和嘴唇。
我忽然想到崇明在北京過的第一個冬天。上海的冬天沒有北京冷,且空氣溫潤。但上海也會下雪,但是都是又輕又薄,低眉順眼地在天地間飄一會兒,然後便消失不見了。崇明曾經告訴過我:上海有全中國最寂寞的雪景。我一直很想看看,寂寞的雪景是什麼樣子,是不是就像我掌心大片大片蒼白的荒蕪。 崇明在北京過的第一個冬天裡總是不斷地對我說北京真的很冷。星期日的時候崇明總是睡在床上不肯起來,像個賴床的孩子。而我總會在他床邊不斷催促他起來,陪我上街。我覺得自己真的可以做個稱職的鬧鐘。我總是將自己冰冷的手伸進崇明的被子,但崇明總會用他有力的手將我的手抓住,放在他的胸膛上面,然後繼續睡覺。而這種時候,我總會清晰地聽到天使在頭頂扇動翅膀的聲音。
那個冬天我和崇明花很長的時間在北京的街頭四處亂逛,崇明戴著我送給他的手套,而手套包住我的手,我們手拉手地呼著大團白氣在零度以下的天氣裡從寬街走到王府井再到天安門再到美術館,走得艱苦卓絕像長征似的。我手上總是拿著大串大串的冰糖葫蘆,而崇明總是喝大杯大杯的熱咖啡。他總是愛舔我的嘴唇,然後笑眯眯地看著我的唇上結起一層薄薄的冰。而我總是愛說好冷啊好冷啊,然後崇明就會將他的羽絨外套脫下來將我裹住,而我看到崇明穿著白色毛衣抱著胳膊很冷的樣子,我就不忍心了乖乖地脫下衣服還他。
北京的雪景永遠都不會是寂寞的。
我想我一直到很老很老,老得可以退進日暮的餘輝中去的時候,我也不會忘記,有個穿著白色毛衣的男人,牽著我的手,走在北京白雪皚皚的街頭。
9
四月。
很多女生說這是個屬於愛情的月份,因為人間四月天。而我在這個四月,這個也許是我在北京最後的一個四月裡,整個人恍恍惚惚的。
崇明春天(7)
我的老師突然對我很好,看見我畫的設計圖他讚不絕口,其實那張設計圖他已經要求我修改了八遍了。他看見我做的模型馬上說這個模型做得很有靈氣,其實當時我只是在玩類似搭積木的遊戲而已。甚至他看見我寫的信時也讚不絕口,說我有一手漂亮的好字——事實上我的確有一手漂亮的好字。
看著他笑得異常燦爛的臉的時候,我總是很想問他是不是準備給我全額的獎學金是不是準備讓我提前畢業,是不是準備讓我做他的女婿順便給我個北京戶口。
春天仍然忙她的書,而我依然忙我的設計圖,儘管我們兩個依然每天牽著手走過圖書樓前乾淨的石板路,而空氣裡已經開始漂浮起春末夏初的味道。
那天早上我畫了一會兒圖,然後起身打羽毛球。新買的球拍比原來那支重一點,可是用起來更有力。
當我中途休息的時候我看到了球場外面的春天,她笑得一臉明媚,很安靜地站在那裡望著我。於是我走過去,春天隔著鐵絲網對我說:我們出去走走吧,好久沒一塊走了。
於是我叫春天等我,我換好衣服就出來。
我在更衣室脫下被汗水浸溼的衣服時,手上的鏈子突然被扯斷了,十二顆芙蓉玉散落在光滑的地板上,而那十二顆芙蓉玉,是春天送給我的。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目瞪口呆,我痴痴地站在那裡,看著我心疼的玉石散落一地,如同一地晶瑩的淚珠。
我將十二顆玉小心地拾起來放進口袋裡,準備晚上重新用線穿起來。
我和春天又走在了北京的大街上。明晃晃的陽光從天幕上打下來,撞在大廈的玻璃外牆上碎成一片,丁丁當當地落在我們腳旁。
後來我們路過春天的小學,春天說進去看看吧,我就說好。
操場上有很多孩子在踢球,不是足球,是皮球。大群大群的孩子在空曠的場地上瘋跑,看著這些柔軟透明的小孩,我感到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感受到的寧靜。對,就是寧靜。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為那個該死的北京戶口而奔波,我花很長的時間看人才報,上人才招聘網站,打很多公司的電話,畫我的畢業設計圖,然後花很少的時間睡覺、打球和陪春天一起慢慢地走。
我拉起春天的手,暗暗地用力握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