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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搖頭,問:“你一直愛他?直到現在?”

“是的,直到現在!”“但是,為什麼?我不瞭解!”

“他是我生命裡唯一的男人!”媽媽重複的說,好像這已足以說明一切。“可是,媽媽,我一直以為你恨他,他強娶了你,又遺棄你!”“感情的事是難講的,奇怪,我並不恨他,一點都不!他內心空虛,他需要人扶助,但他太好強,不肯承認。我曾嘗試幫助他,卻使他更生氣!”

“媽媽!”我喊,心中酸甜苦辣,充滿說不出的一仲情緒。

“這許多年來,”媽媽嘴邊浮起一個虛弱的微笑:“我一直有個願望,希望他有一天能明白過來,希望他能再把我們接回去,那麼大家能重新團聚,一家人再和和氣氣的過日子。可是,唉!”她嘆息了一聲,自嘲的搖搖頭:“他就那麼固執……或者,他已經遺忘了,忘了我和我們曾有過的一段生活……本來也是,我不能對他希望太高,他是個執拗的老人。”

媽媽的話在我耳邊激盪,我木然的坐著,一時間不能思想也不能移動。媽媽在說些什麼?我的頭昏了,腦筋麻木了,神志迷亂了。她希望和爸爸團聚?真的嗎?這是事實嗎?這是可能的嗎?她愛著爸爸,那個我以為是她的仇人的爸爸?哦,人生的事怎麼這樣紊淆不清?人類的感情怎麼這樣錯綜複雜?……但是,我做過些什麼,當爸爸向我提議接媽媽回去的時候,我是多麼武斷!“我們生活得很平靜快樂,媽媽也不會願意搬回去的!”

這是我說過的嗎?我,陸依萍!我自以為懂得很多,自以為聰明,自以為有權代天行事!“唉!”媽媽又在嘆氣:“假若有我在他身邊,我不相信他會如此早逝!他是個生命力頑強的人!”

我茫然的站正了身子,像喝醉酒一般,搖搖晃晃的走到床邊,跌坐在床沿上。我俯下頭,用手矇住了臉,靜靜的坐著。媽媽走過來了,她的手扶在我的肩上,有些吃驚的問:

“你怎麼了?依萍?”“媽媽,”我的聲音從手掌下飄出來,我努力在壓制著自己沸騰著的情緒:“媽媽,‘我’比我想像中更壞,當我把一切都做了之後,我又不能再重做一次!”我語無倫次的說,我不相信媽媽能聽得懂我的意思,但是,我也沒有想要她聽懂。是的,我無法再重做了。做過的都已經做了,爸爸躲在那黑暗的墓穴裡,再也不會爬起來,重給媽媽和我一個“家”。媽媽!她可能會獲得的幸福已被埋葬了!我抬起頭來,凝視著我自己的雙手,夢萍狂叫的聲音又蕩在我耳邊:

“你看看你手上有多少洗不乾淨的血汙!”

我閉上眼睛,不敢看,也不能看了!冷氣在我心頭奔竄,我的四肢全冰冷了。“依萍,你不舒服嗎?”媽媽關懷的問。

“沒有。”我站起身來,用一條髮帶束起了我的頭髮,不穩的走向了門口。“依萍,你到哪裡去?”媽媽追著問。

“我只是要出去換換空氣。”我說,在玄關穿上了鞋子。媽媽追出來喊:“依萍,你沒有拿雨衣!”

我接過雨衣,披在身上,在細雨中緩緩的走著。沿著和平東路,我走過了師範學校的大門,一直向六張犁走去。六張犁的山頭,一片煙雨悽迷,幾株零星散落的小樹在風雨中搖擺。我踩著泥濘,向墓地的方向走,然後停在爸爸和如萍的墓邊,靜靜的望著這兩個一先一後成立的新家。墓碑浴在雨水裡,溼而冷,我用手撫摸著爸爸的墓碑,冷氣由墓碑上直傳到我的心底。我閉上眼睛,悽然佇立。

我彷佛聽到媽媽在唱:

“待你歸來,我就不再憂傷,

我願忘懷,你揹我久流浪!“

眼淚從我閉著的眼睛裡湧出來,和冷冰冰的雨絲混在一起,流下了我的面頰,滴落在墓碑上面。

暮色濃而重的堆積起來,寒風揚起了我的雨衣。我那件黑色的毛衣上,綴滿了細粉似的小水珠。四周空曠無人,寂靜如死。我默默的站著,忘了空間,也忘了時問,在這濛濛煙雨中,我找不到那個失落的自己。雨慢慢大了,暮色向我身上壓了過來,遠處的山、樹木,都已朦朧的隱進了暮色和雨霧裡。我站得太長久了,雨滴已溼透了我的頭髮,並且滴落進我的脖子裡。“你從不記得帶圍巾!”

誰說話?我四面尋找,空空的山上,除了煙雨和暮色之外,一無所有。天黑了,我拉了拉雨衣的大襟,開始向山下走去。泥濘的山路使我顛躓,昏暗中我分不清楚路徑,我不願迷失在這夜霧裡,我已經迷失得太久了。

遠處有一點燈光,我向著這燈光走去,走近了,我認出是那個熟悉的刻墓碑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