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嘿嘿嘿地笑起來。在我看來,這令人髮指的一幕其實只是一個有趣的小魔術而已。
“再變一顆出來,再變一顆出來,”我對爺爺嚷道。
於是,他得意洋洋地扳光了嘴裡所有的牙齒。他始終笑嘻嘻的,連哼也沒有哼一聲,好象是隨意從口袋裡摸出一枚又一枚逗我開心的糖果。
很快,我就停止了哭泣。兩顆牙齒足以讓年少無知的我輕信爺爺的話,那就是父親母親永遠不會回到我的身邊了。我把兩顆牙齒用銀線串起來,做成一根特別的項鍊掛在脖子上。
不久,我又把爺爺從嘴裡摳出來的牙齒用絨布擦得亮亮的,穿成一根手鐲戴在手腕上。
從那時起,我的脖子感受到父母的體溫,輕輕勾起了淡淡的憂傷,手腕體味到了爺爺的滑稽把戲,常常情不自禁地偷偷發笑。
慢慢地,我的表情也變得怪誕起來。大家在背後議論,說我和爺爺是面值相同的硬幣,只是一枚要陳舊一些,另一枚要嶄新一點罷了。 。。
(2)
這次譁變發生在八月十一日凌晨,比謠傳中的秋收暴動遲來了將近一年。天亮之後,大街小巷擺滿了屍體,橫七豎八的,形如盛宴之後棄置在桌面上的骨頭魚刺。我彷彿看見爺爺以勝利者的姿態,躊躇滿志地用牙籤剔著牙縫裡的殘渣。
空氣裡瀰漫著硝煙和血腥的味道。士兵們正在三三兩兩地清理屍體。他們把屍體集中堆放在廣場上,由棺材鋪的夥計統一裝殮,在舉行一個可有可無的簡單儀式後,由送葬隊伍抬出小鎮掩埋了事。
按照我爺爺的指令,整個小鎮關閉了所有出口。沒有他簽發的通行證,任何人都休想進進出出。小鎮到處貼滿了我父親以及軍師等“重大要犯”的頭像。在譁變後第三天,小鎮甚至還出現了印有要犯們頭像的懸賞紙牌。
收屍計程車兵和送葬的夥計,在空閒時候就坐成一圈玩玩紙牌。這種晦氣的活兒他們已經幹了一個多星期了。
“我一個人就背了五十幾具死人,比這副紙牌還要多,”玩牌計程車兵們經常這樣開玩笑,“可是沒有哪具屍體是紙牌上這些傢伙。”
幾乎所有的人都與我爺爺的想法一樣,認為那些要犯的命運已經被他牢牢掌控,就象攥在士兵們手中的一把紙牌。
在成百上千的屍體堆裡,士兵們一直沒有發現要犯們的蹤影,可是我爺爺寧願相信他們仍然被困在城裡,也不相信他們已經逃離。他一向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他命令士兵加緊盤查。
果然,沒有多久,除了我父親和軍師外,印在紙牌上的要犯全都被緝拿歸案。接著,那些窩藏要犯的鎮民也統統被抓了起來。我爺爺命令士兵帶他們到一間僻靜的小屋子裡,一個接一個地單獨審訊他們。他唯一關心的是我父親和軍師的下落。
出乎意料的是,他們知道的並不比他多一點。有的說他們兩個已經死了,只是沒有親眼看見屍體。有的說他們逃出去了,卻不清楚逃往的經過。也有的說還藏在小鎮,但不知道藏身的地方。
諸如此類的說法讓我爺爺非常氣惱。他堅信兩個漏網者一定還藏在小鎮的某個地方。我爺爺固執己見,認為他們是一群有組織有紀律的說謊者,用搖頭不語或顛三倒四的伎倆來對付他。
於是,他只好把那些傢伙聚集在庭院裡,高高舉起兩張印有漏網者頭像的紙牌,輕言細語地問道:“誰要是知道他們的下落,誰就可以回家。”
大家沉默不語,就象一副整整齊齊放在桌面上的紙牌。爺爺把兩張紙牌放進衣服口袋裡。一直傻笑的臉龐使他看起來非常和藹可親。
“看在你們願意救我兒子的份上,我應該放你們回家。可惜,你們竟然還包庇了一個叛逆,全部槍斃都不為過,”他慢慢地說,“這樣吧,我們來玩一個遊戲。讓運氣,而不是我來決定你們的生死。希望你們不要恨我。”
很快,一個士兵端出陶瓷果盤,裡邊放滿了紙團,形如用來冷藏屍體的碎冰。在場的人不禁感到一股寒氣撲面而來。
“誰知道他們的下落,你們都可以回家,”我爺爺滿懷最後一絲希望,再次掏出那兩張紙牌,“我也不希望跟你們玩這個殘酷的遊戲。誰願意來當這個英雄?”
這時候,一個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舉起了右手:“我知道他們的下落。”
大家把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幾十雙充滿感恩之情的眼睛,將他的臉龐烘得緋紅。
“他們已經逃出去了。我親眼看見他們的屍體躺在棺材裡,被人抬出了小鎮。”中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