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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

其實,牛德草平常骨子裡是一個很自負的人,在他身上多少還有著一點兒恃才傲物的氣質和大男子主義。自和臘梅戀愛結婚到如今,不管是在任何事情上,他從來都沒向他那賢惠的媳婦臘梅服過軟,也從來沒被臘梅拿下過。平常總是他在他媳婦臘梅跟前瞪眼睛,耍脾氣—他歷來是個無理三分犟、有理犟到底的人。他們夫妻在一塊過日子,他總是車轍—常有理,事事都要佔上風,不料今日這事他卻一聲沒吭,這會兒任憑妻子臘梅在他身上撒潑發洩。

臘梅盡情地在牛德草身上撕打、出氣了好一陣子之後,精疲力盡了,看見牛德草卻一反常態,一點兒也不還手,跟往常判若兩人,心裡開始納悶兒了,繼而反倒內疚起來,責怪自己,同情起牛德草來。她心裡又翻過來想:“牛德草這回給縣上寫這封反映信,他也是心裡壓抑得受不了了,也清楚地知道這樣做是批龍鱗、捋龍鬚,有很大危險,然而他還是這樣做了。他這是為著啥的呢?難道就為的進那個是人都不屑一顧的九種人學習班去學習嗎?人人做事都是向好處想的,他還也不是為的是能給自己家不補定漏劃地主嗎?讓一家人也能和平常人一樣在人前堂堂正正地走路?誰能知道事發不測,以致弄到了這步田地呢?進九種人學習班,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呀!難道能說他一開始就想這樣?”臘梅改變了一個角度去思考這件事,所想到的就是與以前截然不同的看法,她肚子裡的滿腔怒火幾乎一下子就熄滅完了,禁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唉,說一千,道一萬,你也還不是為了擺脫這個讓人難以忍受的尷尬處境,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嗎?讓人也說不到壞處去。只是你弄巧成拙,結果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這也是夠讓人生氣的了。”臘梅說到這兒,忍不住傷心得擦了把滿臉縱橫的淚水,“不過,你心裡想做這是也得事先跟我說說,和我商量商量嘛。咱倆是在一塊兒過日子著哩,你有事再不能對誰說,難道都不能對我說說嗎?你說,你啥時候把我當過人?你一天把我就沒當人—我給你說!”臘梅一邊在不停地嘮叨,數落,抱怨著牛德草,一邊就起身給牛德草收拾他明天去九種人學習班學習所需的行囊去了。

天還沒麻麻亮,先一天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緊張鬥爭了一天的廣大革命群眾還都睡得正香,沒顧得開啟全新一天的鬥爭呢,巷道里尚且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臘梅就百感交集地起床了。她替牛德草把去九種人學習班學習時必須帶的東西,一樣兒一樣兒地都打點停當了,又依依不捨地把牛德草送出了他家大門,一再低聲對牛德草說:“你到九種人學習班以後遇事再不敢莽撞了,事事都要加倍小心,時時都要看人家的臉色行事,千萬不敢再惹出個什麼亂子來。”同時千叮嚀萬囑咐牛德草,在那兒一定要好好接受革命教育,聽人家造反派、紅衛兵的話,力爭早日得到人家的開釋,儘快回家;在那兒缺少什麼就託人給家裡捎信,她會想辦法儘快給他送去的。牛德草臨走聽著臘梅所說的這些情深意長的話,一一答應著說:“這我知道。你把家裡照顧好,別讓我在那裡再操心就行了。回去吧,這會兒你回去了還能再睡一會兒覺的。”牛德草知道昨晚一整夜為這事他倆誰也沒能合上眼,臘梅肯定早已累得吃不住了。但臘梅還是十分深情地說:“你走吧,別管我。”依然要等牛德草扭身上路,走了以後,才咔嗒一聲,關上前門。

牛德草孤零零一個人揹著個鋪蓋捲兒,胳肢窩裡夾著個裝有碗筷和乾糧的布袋,憂心忡忡,悄然走在廟東村通往孟至塬小學的路上。他心潮如翻江倒海,思緒如亂麻一團。這一去,到公社革命委員會在孟至塬小學所辦的那九種人學習班裡,那些造反派、紅衛兵們,會對他怎樣實行全面的無產階級專政,收拾他呢?他在學校裡起先也當過幾天學生造反派頭目,是見過也熟諳這些造反派、紅衛兵們的脾氣的,深知這一關不好過—不論對是“修理”還是“圓圈”,那些雖然都是些令人難以忍受的懲處,但也都是些意料之中的事,在劫難逃。他雖然此時心裡十分恐懼,但還是不得不一步步地硬著頭皮往前走。他走著想著,想著走著,不知不覺思想就想到另一邊去了。他想,與其到九種人學習班去學習,受造反派、紅衛兵們的那些慘不忍睹的無情折磨、蹂躪,既痛苦又丟人現眼,還不如到孟至塬火車站旁邊的鐵路上,往鐵軌上一爬,火車來了喀嚓一下從身上軋了過去,那樣一命嗚呼來得利索、快當,人不受活罪。……要知道,他現在所走到的這地方已經離從孟至塬火車站穿過的那條隴海鐵路不遠了,他心裡這樣想著想著,雙腳也就鬼使神差,不自覺地離開了去孟至塬小學的大路,踏上通往隴海鐵路的一條羊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