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提著不重嗎?為什麼不放在車板上?”可笑
她被我提醒後,她紅著臉把它擱在我的腳底。
七月二號的正午,我換了正太車,踏入了我渴望著的故鄉界域,車頭
像一條蜿蜒的游龍,有時飛騰在崇峻的高峰,有時潛伏在深邃的山洞。由晶
瑩小圓石堆整合的懸崖裡,靜聽著水澗碎玉般的音樂;你知道嗎?娘子關的
裂帛濺珠,真有“蒼崖中裂銀河飛,空裡萬斛傾珠璣”的美觀。
火車箭似的穿過夾道的綠林,牧童村女,都微笑點頭,似乎望著繚繞
來去的白煙歡呼著說: ”
“歸來呵!漂泊的朋友! 想不到往返十幾次的軌道旁,
這次才感到故鄉的可愛和佈置雄壯的河山。舊日禿禿的太行山,而今都披上
柔綠;細雨裡行雲過岫,宛似少女頭上的小鬟,因為落雨多,瀑布是更壯觀
而清脆,經過時我不禁想到 Undine。
下午三點鐘,我站在桃花潭前的家門口了。一隻我最愛的小狗,在門
口臥著,看見我陌生的歸客,它擺動著尾巴,掙直了耳朵,向我汪汪地狂叫。
那時我家的老園丁,挑著一擔水回來,看見我時他放下水擔,顫巍巍向我深
深地打了一躬,喊了聲:“小姐回來了! ”
我急忙走進了大門,一直向後院去,喊著母親。這時候我高興之中夾
著酸楚,看見母親時,雙膝跪在她面前,撲到她懷裡,低了頭抱著她的腿哭
了!
母親老了,我數不清她髻上的銀絲又添幾許?現在我確是一枝陽光下
的薔薇,在這溫柔的母懷裡又醉又懶。素心!你不要傷心你的漂泊,當我說
到見了母親的時候,你相信這剎那的快慰,已經是不可捉摸而消失的夢;有
了團聚又襯出漂泊的可憐,但想到終不免要漂泊的時候,這團聚暫時的歡樂,
豈不更增將來的悵惘?因之,我在笑語中低嘆,沉默裡飲泣。
為什麼呢?我怕將來的離別,我怕將來的漂泊。
只有母親,她能知道我不敢告訴她的事!一天我早晨梳頭,掉了好些
頭髮,母親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我這樣一句說:“你在外邊莫有生病嗎?
為什麼你臉色黃瘦而且又掉頭髮呢?”素心!母親是照見我的肺腑了,我不
敢回答她,裝著叫嫂嫂梳頭,跑在她房裡去流淚。
這幾天一到正午就下雨,魚缸裡的蓮花特別鮮豔,碧綠的荷葉上,銀
珠一粒粒的亂滾;小侄女說那是些“大珠小珠落玉盤”。家庭自有家庭的樂
趣,每到下午六七點鐘,燦爛的夕陽,美麗的晚霞,掛照在罩著煙雲的山峰
時,我陪著父親上樓瞭望這起伏高低的山城,在一片清翠的樹林裡掩映著天
寧寺的雙塔,陽春樓上的鐘聲,斷斷續續佈滿了全城;可惜我不是詩人,不
是畫家,在這處處都是自然,處處都寓天機的環境裡,我慚愧了!
你問到我天辛的訊息時,我心裡似乎埋伏著將來不可深惻的隱痛,這
是一個惡運,常覺著我宛如一個猙獰的鬼靈,掏了一個人的心,偷偷地走了。
素心!我那裡能有勇氣再說我們可憐的遭逢呵!十二日那晚上我接到天辛由
上海寄我的信,長極了,整整的寫了二十張白紙,他是雙掛號寄來的。這封
信裡說他回了家的勝利,和已經粉碎了他的桎梏的好訊息;他自然很欣慰地
告訴我,但是我看到時,覺著他可憐得更厲害,從此後他真的孤身隻影流落
天涯,連這個禮教上應該敬愛的人都莫有了。他終久是空虛,他終久是失望,
那富豔如春花的夢,只是心上的一剎那,素心!我眼睜睜看著他要朦朧中走
入死湖,我怎不傷心?為了我忠誠的朋友。但是我絕無法挽救,在燦爛的繁
星中,只有一顆星是他的生命,但是這顆星確是永久照耀著這沉寂的死湖。
因此我朝夕絞思,雖在這溫暖的母懷裡有時感到世界的淒冷。自接了他這封
長信後,更覺著這個惡運是絕不能倖免的;而深重的隱恨壓伏在我心上一天
比一天悲慘!但是素心呵!我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