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來診過的女性也不少了,在學校裡邊的時候就常在實驗室裡和各式各樣的
女性的*接觸著的,看到裸著的女人也老是透過了面板層,透過了脂肪性的線條直看
到她內部的臟腑和骨骼裡邊去的;怎麼今天這位女客人的誘惑性就骨蛆似的鑽到我思想
裡來呢?謎——給她吃些什麼藥呢……)
開好了藥方,抬起腦袋來,卻見她正靜靜地瞧著他,那淡漠的眼光裡像升發著她的
從下部直蒸騰上來的熱情似的,覺得自己腦門那兒冷汗盡滲出來。
“這藥粉每飯後服一次,每服一包,明白嗎?現在我給你照一照太陽燈吧,紫光線
特別地對你的貧血症的肌膚是有益的。”
他站起來往裡邊那間手術室裡走去,她跟在後邊兒。
是一間白色的小屋子,有幾隻白色的玻璃櫥,裡邊放了些發亮的解剖刀,鉗子等類
的金屬物,還有一些白色的洗手盆,痰盂,中間是一隻蜘蛛似的伸著許多細腿的解剖床。
“把衣服脫下來吧。”
“全脫了嗎?”
謝醫師聽見自己發抖的聲音說:“全脫了。”
她的淡淡的眼光注視著他,沒有感覺似的。他覺得自己身上每一塊肌肉全麻痺起來,
低下腦袋去。茫然地瞧著解剖床的細腿。
“襪子也脫了嗎?”
他腦袋裡邊回答著:“襪子不一定要脫了的。”可是褻裙還要脫了,襪子就永遠在
白金色的腿上織著蠶絲的夢嗎?他的嘴便說著:“也脫。”
暗綠的旗袍和繡了邊的褻裙無力地委謝到白漆的椅背上面,襪子蛛網似的盤在椅上。
“全脫了。”
謝醫師抬起腦袋來。
把消瘦的腳踝做底盤,一條腿垂直著,一條腿傾斜著,站著一個白金的人體塑像,
一個沒有羞慚,沒有道德觀念,也沒有人類的慾望似的,無機的人體塑像。金屬性的,
流線感的,視線在那軀體的線條上面一滑就滑了過去似的。這個沒有感覺,也沒有感情
的塑像站在那兒等著他的命令。
他說:“請你仰天躺到床上去吧!”
(床!仰天!)
“請你仰天躺到床上去吧!”像有一個洪大的回聲在他耳朵旁邊響著似的,謝醫師
被剝削了一切經驗教養似的慌張起來;手抖著,把太陽燈移到床邊,通了電,把燈頭移
到離她身子十時的距離上面,對準了她的全身。
她仰天躺著,閉上了眼珠子,在幽微的光線下面,她的面板反映著金屬的光,一朵
萎謝了的花似的在太陽光底下呈著殘豔的,肺病質的姿態。慢慢兒的呼吸勻細起來,白
樺樹似的身子安逸地擱在床上,胸前攀著兩顆爛熟的葡萄,在呼吸的微風裡顫著。
(屋子裡沒第三個人那麼瑰豔的白金的塑像啊“倒不十分清楚留意”很隨便的人性
欲的過度亢進朦朧的語音淡淡的眼光詭秘地沒有感覺似的放射著升發了的熱情那麼失去
了一切障礙物一切抵抗能力地躺在那兒呢——)
謝醫師覺得這屋子裡氣悶得厲害,差一點喘不過氣來。他聽見自己的心臟要跳到喉
嚨外面來似的震盪著,一股原始的熱從下面煎上來。白漆的玻璃櫥發著閃光,解剖床發
著閃光,解剖刀也發著閃光,他的腦神經纖維組織也發著閃光。腦袋漲得厲害。
“沒有第三個人!”這麼個思想像整個宇宙崩潰下來似的壓到身上,壓扁了他。
謝醫師渾身發著抖,覺得自己的腿是在一寸寸地往前移動,自己的手是在一寸寸地
往前伸著。
(主救我白金的塑像啊主救我白金的塑像啊主救我白金的塑像啊主救我白金的塑像
啊主救我白金的塑像啊主救我……)
白樺似的肢體在紫外光線底下慢慢兒的紅起來,一朵枯了的花在太陽光裡邊重新又
活了回來似的。
(第一度紅斑已經出現了!夠了,可以把太陽燈關了。)
一邊卻麻痺了似的站在那兒,那原始的熱盡煎上來,忽然,謝醫師失了重心似的往
前一衝,猛的又覺得自己的整個的靈魂跳了一下,害了瘧疾似地打了個寒噤,卻見她睜
開了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