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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部分

,爸爸據說在我一歲多一點的時候就不在了。媽要下地,奶奶癱在炕上,而且一陣一陣地犯糊塗。我們的日子更苦,也許有這一層的原因,家裡都有一個可憐巴巴的病人,我和小穗子就成了好朋友。小穗子不再揹他的妹妹是在五歲以後,五歲以後,小穗子背上常背的就變成了一隻可以裝下他的大竹筐。每天,我們這些孩子,二狗,柳根他們一律揹著大竹筐到村外回頭河的河邊去割草,餵豬餵羊。我們走得快,小穗子走得慢,落在後面,他就跑起來追我們。小穗子跑,一跳一跳的,顛得他筐裡的鐮刀也蹦蹦跳跳,撞得竹筐“叭叭”響,好像那筐子裡的鐮刀是催人快點到河邊的草地上去。小穗子由於肚子大的緣故,在割草的時候腰是很難哈下去的。我聽見他哈腰的時候,嘴裡老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他那時要把整個身子埋進草叢裡割呀割呀!那時,對小穗子來說,或者是對我們這些村上的孩子們來說,幹這些活兒是習以為常的。但是我們一致覺著鐮刀前面永遠沒有盡頭,背上的筐子也永遠填不滿。在我們這些小夥伴裡,由於靠著河住,都有點水性,大多是能夠樓狗刨和扎猛子的,只有小穗子不會水。這除了他膽小的原因外,主要是他的肚子。但是我們都希望他學會鳧水,因為學會了鳧水也就可以鑽到河裡摸魚。二狗覺得小穗子這樣不中,有回我們在河邊割滿一筐草,二狗就去拉小穗子,要給他弄到水裡去教教他。小穗子說:“二狗哥,我不敢。”二狗說,“兔子才不敢。下了水,撲騰幾下就會了。”小穗子蹲在地上抱住肚子,二狗不管,將他抱起來就跑到河裡去。小穗子說:“二狗哥!”二狗笑了,說:“下水學鳧水又不是讓你學王八。”撲通一下把他丟進水裡,小穗子掙了幾下,腳下一滑就倒了,一口水灌進肚裡,嗆得他發出呱的一聲。這下就惹惱了小穗子的大黃狗,這狗兒一下就竄到水裡,對著二狗的屁股就是一口,咬得二狗大叫著逃到岸上。打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弄小穗子下水。不過在水裡,小穗子不中,小穗子的大黃狗可有一手,寬寬的回頭河它可以一氣游過去,到對岸去嗅那邊岸上跑的母狗,調戲完那些異性,或者說把它的種兒播在河那邊再不慌不忙地游回來。

對於小穗子和我們這些村上的孩子來說,白天沒什麼好時光,多半要充當家裡的半個勞力。老有一些瑣瑣碎碎的事讓我們做。而我們惟一的好時光是在太陽在西邊那片草地和樹林後面落下去之後,喝飽了菜粥,天開始朦朦朧朧,大人們叼著菸袋或黃草紙卷的旱菸,慢悠悠地吸著,眼望著窗外漸漸黑下來的天空,算計著往後怎樣度著日子,或為明天早上的飯食發愁,嘆著氣,這時候,我們一律被解放,可以跑到外面的黑夜裡去玩兒,藏貓貓兒啦,“戰鬥”啦,鑽到柴草垛裡壘的窩兒裡海吹著不著邊的瞎話兒啦。這時候小穗子就顯得很慷慨,常常領著我們到生產隊的牛倌,他爺爺的小黑屋裡去,我們這些孩子在牛的慢慢的嚼草聲裡,守著那盞昏暗的馬燈,坐在那面熱乎乎的小土炕上,聽小穗子的爺爺講故事。

我相信小穗子的性格就是從他爺爺和他爸爸那兒繼承過來的,小穗子的爺爺就是個和和氣氣又熱心腸的好人。誰家有什麼事,為著日子犯了難,跟他說一聲,他就一定不拒絕,走過去幫一幫。小穗子的爺爺長得很瘦,腰也彎了,但他對我們這些孩子們總是笑呵呵的。在我們這些孩子面前,他臉上那些皺紋永遠彎曲成笑的波紋。他愛抽一杆菸袋,一旦坐下來閒著的時候,他就用拇指、中指和食指端著它,再用那個燒煤油的打火機去點菸,他把一口煙吸進去,再慢慢地噴出來,然後說:“好啦,肚子裡不空了。”這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給我們這些孩子造成一種誤解,以為大人們吸菸是為了解餓的。在1960年前後,發生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我竟偷了小穗子爺爺的煙吸,結果嗆得大咳不止,差點兒沒把肺葉兒咳出來。

我到現在也感激小穗子帶我們到他爺爺那兒去,因為我記著那時我們每次去都是有一些收穫的。只要小穗子往他爺爺的身上一撲,叫聲“爺爺”,老人就笑呵呵地點頭說:“好哩、好哩”,然後就在灶膛裡點上火,不是炒一些豆子,就是用草炭火燒出一些稻粒來分給我們吃,那是他費了多少功夫才撿來的東西呵!現在想起來,假若小穗子把那些東西留給自己,他現在也一定和我們一樣會好好地活著。

我們到小穗子的爺爺那兒去,不光是希望吃到一點東西,更希望聽他講給我們的那些狐仙報恩、人參娃娃之類的故事。有時我們甚至異想天開,盼望自己也能碰到一點那樣的好事。

但是,記不清是從啥時起,小穗子不再高高興興地叫我們到他爺爺那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