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初來臨,吳仁嫁出了花翠,了卻一樁心事,終因家族病症發作,他帶著未見到閔安的遺憾,離開了人世。花翠雖有心裡準備,知道老爹的病症是個隱患,可親手送走老爹,她又萬般捨不得。最後,溫知返安置好哭得昏厥的花翠,依照吳仁心願,將他骨灰撒入閔州海水裡。
與閔州一海之隔的東方,有一座四季如春的島嶼,終日有冬青樹、海潮為伴。
島嶼中心修建了一座巍峨莊園,大理石築基烘托出主樓氣吞八荒的氣概。山莊靜寂無聲,是一處絕佳的清修地,島上居民鮮少去打擾它的安寧。
半年前,海潮捲髮風暴,將一條鹽運鐵船吸進烏雲後的斷口,給島嶼送進來四名不速之客。
三男一女。
一個朱家老爺,一個朱家公子,一個昏迷的新媳婦,還有一個身形修長年紀十七八的傻小子。
初登海島的人,都可看出此處是一方世外桃源。島上居民各司其事,生活井然有序。
朱家老爺面善,言談溫和,很快打聽到這座海島叫作無名島,長居於此地的村民大多姓謝,因而島上唯一一所村鎮被稱為謝家村。
朱老爺帶著家人登島,租了一座院子住了下來。他與兒子在村學裡授課,見識頗豐,所講內容廣涉趣事,很得孩子們的喜愛。家裡的媳婦卻有些鬱郁,整天站在海邊等待海潮來臨,順便看管傻小子捕魚。
小朱曾向謝家村出示珍藏的婚書,上面寫明瞭他與閔安的名字,便可證明閔安是他的妻子。閔安細心一想,才知被小朱鑽了空子——她曾在牧野郡與朱沐嗣成親,後被阻,婚書卻是留在了朱沐嗣手裡,換個地方,白紙紅字還是見效的。
興致怏怏的閔安搬到偏房自行居住,也不再爭辯,平時有話要傳時,總託溫什跑兩邊。溫什樂意與他的爹孃住在一起,每天笑得快活。
小朱遵循閔安的一切心意,從不勉強她,晨昏定省,也不缺漏。
冬去春來,海島不起風暴,也無過往船隻。
渡口岸邊生長著一株粉雲霞蔚般的杏樹,花朵灼灼,煞是耀眼。閔安走過時,曾看見一道白袍身影坐在樹下石座上,身姿峻挺,在觀望海潮。
她站在樹後看海,日復一日期待風暴再臨。後來她聽人說,那男子就是歸隱的太上皇,她心下一揪,不敢再去渡口。
她記得幼時曾來過這個地方,如今再看,沙地綠樹邊都有熟悉的痕跡。
當時她才五歲,隨爺爺登島拜訪太皇太后,爺爺去書館修史,她一人跑去海灘玩沙。可能是她長得喜慶,又落了單,太皇太后就叫非衣來陪她……
往事豁然明朗了起來。
五歲的閔安穿著杏黃衫子,頭上頂著兩個綠錦帶扎的元寶髻,玩得不亦樂乎。七歲的非衣極不情願地走到她跟前,見她的手臂像是藕節一樣,胖乎乎的擠出幾道褶子,用雪帕擦了她的手,說道:“髒呢,快起來。”
閔安抬頭衝非衣一笑,包子臉掛著兩個小酒窩,甜得發膩。非衣呆了一呆,她就用胖手抓了一把泥沙塞進小瓷杯口,拍緊實了,說道:“我的包子,送你。”
非衣退開一步,低頭瞧著海沙拍成的土包子,低聲說:“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不遠處還有一個翩翩少年郎,正是十二歲的李培南。他負手而立,看著海潮起替,被更加廣闊的天地牽引了心思,並未去看沙灘邊的動靜。
閔安蹲得久了,腿根有些發麻,蹣跚走到李培南身邊時,可是費了一番力氣的。她用沙手拽了拽李培南的衣襬,扯得他回頭來看,清清亮亮地說道:“我的包子,送你。”
李培南接過已辨認不出原形的瓷杯包子,隨手丟進海里,又從袖子裡摸出一把獵鹿用的小刀,塞進閔安手裡,冷淡說道:“一個‘包子’換一把好刀,值了。一邊玩去。”
閔安握著小刀,用力拽了拽李培南的衣服:“我的,我的?”
“包子嗎?”
“我的包子……”
“丟了。”
“丟了……”
“這多話,一邊玩去,別耽誤我看海潮。”
小小的她拉著李培南的衣襬不放手,也去看著藍汪汪的海水,嘟噥道:“我的。”
回想到這裡,閔安忍不住捂面哭泣。原來很小的時候,她就選擇了李培南。可是現在的他,為什麼不來找她?
“明年初冬十五,無論閔安在何處,我必來迎娶之。”
左州清冷又悠長的小道上,李培南發下了誓言。
言猶